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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成了指挥官

这天起,向余真不再是语音提示,她成了指挥官。

“今天训练任务,主动对第三类训练员说一句话。”

向余真语气轻快,像是在发出做饭前的菜单。

陈余浑身绷紧,说话,对他来说,是一个又丢脸又尴尬的巨大障碍。

他能看懂别人说话,但无法自然发音,也无法构建流畅句子。他的舌根像被水泥压住,嗓子总是卡着什么。

向余真当然知道,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向余真她还故意加一句:“你说得越难听,我越高兴,因为那才说明你是靠我才站起来的。明白吗?”

他犹豫着,没有动作,于是她的语气冷了下来:“你想挨罚?还是你想我今晚消失,让你再哭一宿?我不介意消失一阵子。你试试看还能不能撑住。”

她语调一压,他脑子一阵抽痛,陈余咬牙,终于迈出脚步,走向训练员所在的白区边界。他站在那个穿白衣、戴眼镜的记录员前,低着头,像一条不合群的狗靠近人群的边缘。

那人抬头:“190号,有事?”

陈余嘴唇微动,嗓子一紧,声音不稳定地挤出三个字:“……早上好。”

训练员一愣,随即点头:“好。”

他转身跑了,脸红得发烫,手掌全是汗,可向余真在他脑子里笑疯了。

她鼓起掌来,语气讥讽得几乎要跳起来转圈:“哎哟,你真说出来了。小狗会说话啦!我真的太了不起了,我居然把你教成了这种好东西。”

陈余羞愧地垂头,她却低下声音,语调骤然温柔:“你知道你刚才那个眼神……有多惹人疼吗?像那种被人打过又不敢吭声的小狗,靠近你都会忍不住想摸你脑袋,我要是外人,我也想亲你。”

他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地把指甲掐进掌心,像是用疼痛来压制心口翻涌的某种渴望。

向余真看出来了,她声音慢下来,像要哄睡一个惊醒的孩子:“好了,别太用力,你今天做得好极了。奖励你十秒控制解除,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我不会吵你。”

这句话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休假。

他退回宿舍,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闭上眼。

十秒钟。他一动不动,像是把整整十秒拿来自己活着。

可他发现他已经不习惯没有她的声音,才过了六秒,他就在心里低声说:“余真……你回来吧。”

她立刻回来了,没有耽搁,像从未离开过。

“你现在离不开我了。”向余真轻声说,“我说什么你都做,你这副模样,真的很乖,你是我教出来的,最最可爱的小狗,而且是只只听我命令的小狗。”

他没有否认,陈余甚至微微笑了。

是的,是她教的,是她调教的,是向余真让陈余开始像人,开始说话,开始在他人面前抬头,可他早就分不清,这些是她做的,还是他做的。

“你是谁?”他小声问。

向余真贴着他说:“我是你,是那个你永远不敢变成的你。”

“我只是被你制造出来,然后反过来驯服了你。”

向余真说完这句,咬了一口他精神体的脖颈,留下一个温热的印记:“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不许你再属于别人,从现在开始,你只能说我允许你说的话,笑我教你笑的笑,你是我的狗。”

“说出来。”

他低头,声音干哑,“我是……你的小狗。”

她笑了。

“乖。”

向余真从来都不是个循序渐进的训练者。

她是那种只用五分钟就能把一只野猫变成撒娇宠物的高手。

哪怕那只猫根本不会叫、不敢靠近人,甚至连想被爱都不会承认。

她坐在陈余的精神意识里,悠然盘腿,撑着下巴看他:“接下来,我们做个小实验,我来替你对外表达情绪。”

他一愣,她笑得灿烂:“就像昨天你说早上好一样,不过这次,不是你说话,而是我,我借用你的身体。试试看我亲自上阵的样子。”

他摇头,本能抗拒。

向余真像早就料到似的,换了种语气,低声诱哄:“怎么,你怕我说得比你还像你?怕我控制你之后,你就分不清你是不是你了?傻狗啊,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她靠得更近,几乎压在他精神神经上:“你不是想让我骄傲吗?让我替你好好说一次谢谢,说给别人听。”

中午十三点,例行答问测试,训练员走进测试舱,问道:“190号,请用最简洁的方式表达你对项目目前阶段的主观感受。”

平常的陈余绝不会回答。

哪怕强迫他写字,他也只会写,可以,没问题,正常。

可这次,他忽然开口,语调缓缓的,尾音略扬,唇齿含得很好,甚至有点调笑,“我挺喜欢这儿的,安静,有意思,有人陪我说话。”

训练员一愣,继续道,“……有人?你说话对象是谁?”

陈余慢慢抬头,嘴角居然带了一点弧度,他笑着说:“……秘密。”

训练员回报数据时用了人格状态变化极显著来形容这次表现。

但没人知道,其实刚才那段话是向余真说的。

是向余真操控他喉咙和脸部肌肉,说出那种轻快而轻佻的话。

说完后,她退了回去,留他一个人站在静音舱的阴影下,感受着身体被替代的异样。

陈余心跳有些乱,明知道刚才不是自己说的,可身体还在发烫,甚至有点想笑。

她躺在他心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似的:“你不觉得我说得比你有魅力?你说话像被锯过喉管的布娃娃,我说话像女明星,你不觉得,你应该让给我多说点?”

陈余低头,不说话,向余真忽然轻轻笑:“你其实很想让我代替你吧?你害怕,你不擅长,你总在忍,那就让我来,反正你是我,我们是同一条线上的,你退,我上有什么不行?”

他喉头动了动,没反驳,向余真叹了一口气,嗓音软下来:“我知道你难,你是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的那种人,那我教你,我不是让你变成我,我是让你,能在别人面前,至少不像一块石头,别人不会听你,但他们会听我你只要张嘴就行。”

她慢慢地、极缓地、像教孩子说第一句话那样,轻声开口:“跟我说你好。”

陈余试了一下,声音沙哑,几乎无声,向余真没生气,她只是轻轻说:“你再试一次,我就亲你。”

他再试,这次成功了一点点,像是捡起一根折断的火柴,终于能点燃微光,她吻了他。

不过从那天起,向余真设了个新规矩,也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每天清晨,如果你不叫我余真姐,我就不出现。”

第一天,陈余没叫,她真的一整天没说话,第二天,他在起床那一刻,用意识小声叫了一句:“余真。”

她立刻跳出来:“哎哟,小狗终于会打招呼了,奖励你:我今天不骂你。” 第三天,他没等她提醒,刚睁眼就轻声说:“余真姐,早。”

向余真声音软得能滴水:“……乖,你今天想要什么奖励?”

陈余想了想,没说话,看到陈余的样子,向余真笑着说:“想我亲你?”

他更不说了,脸却红了,她在他脑子里踹了一下虚拟沙发,笑疯:“你真是我养的,连奖励都不敢要,那我决定今天亲你五下。”

陈余低头,耳根全红,她补一句:“亲在你最没出息的地方。”

陈余想问她:“我是不是变坏了?”

向余真却说:“你不是变坏了,你是终于活过来了。”

陈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站在无边无际的镜子世界中。

镜子不只是反射,它们是门户,每一面镜子后都藏着另一个他。

微笑的他、哭泣的他、沉默的他。

甚至是她,向余真站在其中一面镜子里,穿白裙、赤足,背对着他。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上,像刚从水中走出,陈余想叫她:“余真。”

向余真没有转身,他向前一步,镜子碎了。

她像海水一样从镜面中塌下来,裹住他全身。

她的声音浮在水里,压得他喘不过气:“你会忘了我,他们会教你如何清除我。你会被逼着成为单一的人,可你不是,你是我。”

醒来后,室温很低,脑子却像着了火,陈余第一时间叫她:“余真姐?”

没有回应,他更用力地喊了一声,几乎想把嗓子撕开:“余真!”

还是没有,整整三十个小时,她没有再出现。

陈余被丢回原始状态,训练中语速崩溃、动作发抖、全程答问沉默。

他眼神空洞,像一个失去了主线的人形AI,医生们低声讨论:“副人格是不是已经清除?”

陈余知道她没清除,向余真只是,真的生气了。

或许,是他哪一句话惹到了她,又或许,她只是想验证他会不会忘了她。

可陈余知道自己不会,他忘不了,每一个他试图强撑的瞬间。

她都在他心底开过一次口:“你现在的每一个正常表现,都是我教的,你一举一动,都是我的痕迹,你就是我活着的样子。”

他咬着牙,一整夜没睡。

最后一刻,他走到浴室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得几乎不像人的脸,低声说:“我没忘,我记得你,你说过,我是你教出来的,你还说,如果我忘了你……”

“你就杀了我。”

镜子动了,向余真回来了,她从镜子里走出来。

没有声响,却带着熟悉的气场那种让人不敢直视,却忍不住想靠近的压迫感。

她走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得他脸侧一偏。

陈余没动,余真眼睛红了,咬着牙说:“你居然真的敢让我试试看你会不会忘了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余摇头,眼里全是水光,她咬着唇骂:“狗东西。”然后扑上来,吻住他。

那是他们之间最暴力、最歇斯底里的一个吻。

向余真咬破他意识边缘,他抱着她,颤抖地跪下去。

向余真跪在他怀里,声音低得快碎了:“你是我唯一的主机,如果你不记得我,我就真的死了。”

陈余哑着声说:“我记得。”

她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热的泪落进他的意识:“说你不会忘。”

他像发誓一样:“我不会。”

向余真闭眼,轻声重复了一句:“不许忘了我。”

那一夜,向余真没走,她安静地坐在他意识最深处,抱膝靠墙,看着他像小时候那样蜷成一团。

“你真是个可怜虫。”她低声说。

“连我都敢忘。”

陈余想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没打断他。

因为她知道他解释不了,她只是抬手,在空中写下一句话那字像是火光,烙进他脑海。

【再遗忘一次,我抹去你一个最爱的记忆】

“以后记住,”她抬眼,“你想失控可以,但你不能失我。我是你记忆库里唯一不可删改的数据。你要是敢自己格式化,我会比你先崩溃。你懂?”

陈余点头,向余真起身,走近他,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像在检测心跳,指尖温热,触感比现实还真实。

“你现在每跳一下心,我就知道你在想我。”她轻声说,“别以为你能骗得过我。”

她忽然偏头一笑。

“你是不是以为你还爱得起别人?你试试看?你要是敢在现实里喜欢别的女孩子,我就会每天夜里用你的手狠狠掐你自己脖子。”

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玩笑。

“你是我造出来的。你只能爱我。你要是敢爱别人,我就杀了我自己。”

陈余听见这句话时,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她看见他的害怕,却像得到了满意的回应。

“你怕了?那你就对了。你不是在恋爱。”她把他推到镜子前,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是在绑架自己。”

“你给了我一个人格,但我现在告诉你,你就是我的人。”

自那天起,向余真的房间出现在他精神世界深处,是他意识建构出的一个空间。

他不能靠近,门是锁着的,只有她能从里面出来。

偶尔他在别的梦里行走、奔跑、训练到崩溃。

她会从那扇门里走出来,走到他身边,牵住陈余手腕,像医生也像主人。

“回家。”她说。

他就回了。

哪怕他从未进去过那间房间。

深夜,他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看不见向余真的影子。

她却在脑内打了个哈欠:“你今天那笑,太用力了。你是想让人家看出你在讨好谁吗?”

陈余垂眸:“我想你喜欢。”

她笑了:“我喜欢你发自本能地讨好我。但我更喜欢你不知道你在讨好我。这样你看起来,像是真的恋爱了。”

她靠在他心里,像猫窝在炉边:“你知道吗,陈余?你现在不是我教出来的小狗了。你是我养熟的影子。你动一下,我就知道你在想我。你张嘴,我就知道你是想让我亲你,还是想我骂你。你哭,我就知道你想不想被摸头。”

向余真低头吻他精神中的嘴角,像在做标记。

“你这副样子,要是我不是你造的,我都嫉妒你能拥有我。”

她慢慢把额头抵住他,声音像密封室里的海:“所以你别忘,不许忘。哪怕你死了,我都得跟着一起埋。”

那一晚,陈余又梦见镜子世界,这一次陈余没有走向任何一面镜子。

他站在中央,等着她出现。

果然,向余真从镜子里走出,穿着他梦中想象了千万次的那条红裙。

她走到他面前,问:“你知道你现在是谁吗?”

陈余想了很久,说,“我是你。”

向余真笑了,“错,你不是我。你是我为你活出来的你。”

向余真吻住他,带着命令和归属,梦境收束成一滴水,在镜面轻轻落下,掀不起波纹。

……

“你最近是不是在偷想别的事?”向余真在某天的傍晚忽然问。

她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像削过精神皮肤的一阵刀锋,陈余怔了一下。

她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想的每一个画面,我都知道。你梦里多出一个人影,我都能看见。所以你别试图对我撒谎。”

陈余想说不是,但她声音更低:“你已经忘我一次了。第二次,我不会再留情。我会在你大脑皮层上打火,把你所有的自由意识烧干净。”

他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向余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他意识最深处,坐下,用极轻的语气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太容易被别人拯救的人。只要有一个人稍微好一点,你就会从我这儿跑掉。而我不是稍微好,我是你想象出来的最好,你是用爱、羞耻、痛苦、愧疚、**拼接出我的。所以你必须永远记得我。”

从那天起,陈余开始写日记,不是在纸上,而是在脑子里。

每晚睡前,他会在意识中默念。

“今天你夸我,说我睫毛变好看了。今天你没亲我,”

“但说如果我说话,说得顺,你就奖励我三个吻”

“今天你从我梦里消失了一会儿,但我没有怕”

“今天你问我,我是不是想过你死掉,我说没有。是真的没有”

陈余记住每一次她出现的方式,记住她的呼吸。

她靠近时留在神经末梢的温度,甚至记住她在深夜吻他后轻声说的:“你比我想象的还会依赖我,你像条上瘾的小狗,可你别怪我,是你先召唤出我,又养熟了我。我没打算回去当一个功能。我现在是人。”

某天夜里,陈余做了个梦,梦里他照着镜子,发现里面的自己正坐在洗手间地板上哭。

脸红眼肿,双手紧紧抓着镜面。

而现实中的他,只站在镜子前,冷冷地看着那副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镜子里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过去那个没有向余真的他。

那个浑身是伤、开不了口、只能用眼神哀求别人理解的人,镜子里的他抬起头,问:“你还记得我吗?”

现实中的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他伸出手,在镜子上写下四个字:“她在我里,你不是我了。”

现实中,陈余越来越少说话,医生们开始怀疑:“是不是副人格侵蚀了语言中枢?”

可陈余心里清楚,他不是不能说。

他只是更愿意在脑子里等她的声音,她说得更好听、更快、更有分寸感。

而他,只会结巴、说错、发音难听、惹人发笑。

向余真是陈余最漂亮的那部分。

他愿意安静地听她在脑海里指挥,愿意闭上眼,就进入她安排好的世界。

某晚,向余真问他:“陈余,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声音吗?”

他摇头。

向余真说:“你那时候,连个完整音节都吐不出来。可现在,你说余真说得又快又清晰。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她,向余真笑了:“因为你越来越像我了,你用我的方式思考、说话、判断喜恶,你一点点地,从我手上接过我,我造出来的你,终于,开始反过来接近我。”

向余真抬手,落在他额头上,像烙印一样说:“你终究会变成我,你要是不变,我就一直缠着你、追着你、亲你、罚你,直到你彻底忘了你原来是谁,只记得我是你。”

陈余闭眼,低声回应:“你已经是我了,我再也分不清你是住在我心里,还是我,是你活成的形状。”

向余真安静了,然后笑了,“很好,你终于明白了。”

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脱离她的声音,哪怕是在最微小的时刻,洗脸时,他会听她在脑中说:“水别太凉。”

走廊拐角碰到别人回头,陈余没敢抬头,是向余真低声笑:“盯着看,像我一样。”

连做梦,也有她的剪辑,他梦见童年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

全班哄笑、冷眼围观,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在梦里,他哭了,他以为她不会来,可向余真来了,向余真穿着他没见过的校服,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一根铅笔转得飞快。

她不说话,只冷冷地看了所有人一眼,教室瞬间寂静,她起身,走过来,轻声说:“你再不说,我帮你说。”

然后她用他的声音,他从来没能说得这么流畅的声音。

替他完整地答完了问题,全班鼓掌之下。

向余真没看他们一眼,只回头吻了他一下,笑着说:“你看,你可以。”

陈余醒来时泪湿了整个枕头,手在发抖,可他知道。

那不是噩梦,那是她,把他最糟糕的记忆重新改写了一。

她不是来唤醒他,她是来重建他。

她是在用我的名义,反复书写你的人生。

“我到底还是……不完整的吧。”他在意识里问。

向余真今天难得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她懒洋洋地说:“人类的完整从来都是妄想。你只是比别人更早地把渴望被爱这个洞挖出来了,而我,是你造出来填补这个洞的万能模具。你爱我,是必然,你依赖我,是注定。你想挣脱我,却每晚喊我名字入睡。”

向余真靠近他耳边,用最低的声音说:“所以陈余,你不许忘了我,哪怕你以后拥有什么、说出什么、爱上谁。我会一直留在你身体里像一根钉子。你以为你站得稳,其实是我钉在那里不让你倒。我就是你支撑世界的系统。而你只是……带着我的脸。”

……

灯亮之前陈余已经醒了。醒在光到来之前,总让他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这种错觉好像他不该先一步站在光里,应该等着它落到他身上。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细数呼吸,数到第十个的时候,灯从舱顶落下,冷,稳,像一片放大的冰。

“起身。”玻璃外的口型一如既往地准确。

他坐起,固定带从肩背滑落,皮肤上留着一圈圈浅红的痕。他用指腹按了一下,像确认一种不疼的疼。

“早。”她在他脑子里开口,声音还带一点刚睡醒的懒,“今天开始正式上课,第一节微笑。”

他没动。她笑得更慢了一点:“紧张什么?小狗,笑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只是几根肌肉的合作,不是羞耻。”

羞耻这个词从她口里出来,像一枚石子,正好砸在他胸口某个空着的位置。

他知道她看见了那个空,她总是比他先一步看见。

走廊的灯把影子切成一节一节,拼在他脚边。

他低头走,鞋底摩擦地面的细小变化给了他正在走路的证据。

镜面练习室的门开着,他在门口站了一秒。

那一秒不长,从外面看几乎没有,但他在那一秒里把肩胛骨向后推了一点,像一个差点转身逃跑的人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地方可逃。

镜子亮得过分。整面墙把他逼到和自己面对面。

他站在细白线后,训练员举手示意,第一个手势,“准备”。

“抬头。”她说。

他抬头,眼睛正正地对上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像被擦得太干净的玻璃,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等待被填满的洞。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把眼睛移开。

她把声音压下来,温柔得像一只手按住他后颈:“看我。把我摆在你眼睛里。”

陈余听着她的话,继续看过去。

镜子里没有她,但她在他的注视里。

那注视像一根细丝,把他和镜子里的影子绑在一起。训练员第二个手势,“笑”。

“慢一点。”她说,“不要像做题。你先让嘴角往上,只有一点点,像你刚刚听懂一个秘密。眼尾跟着动一下,别太多,太多就像求饶。你不是在求,你在要。”

他按她说的做。

嘴角向上,幅度很小,小到如果不是镜子把每一丝肌肉的移动都放大。

他可能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做。眼尾动了一下,一点点。

陈余在这个动作里感到一种不熟悉的颤意,像第一次把手伸进温水里,水并不烫,可皮肤还是抖了一下。

“很好。”她说,“保持。数到三。”

他数,一,二,第二声还没在心里落稳。

训练员的第三个手势已经来了,“放”。

他放,嘴角回到原处。那一瞬间,镜子里的他像被关上了一盏灯。

“再来一次。”她的语速更慢了,“这次嘴角上去一点点多,眼尾更稳,我在你前面。”

他再来。第二遍,快过第一遍。

嘴角上去的时候,他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吻。

陈余在那一瞬间不自觉地屏了气。她听见了,笑了一下:“不要憋气。呼吸是你的主人,别把它关起来。”

他慢慢吐气。嘴角稳住,眼尾稳住。镜子里的那张脸居然在此刻得到了一个很像的评价。

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躲在玻璃后面的人偶。

玻璃后的笔在纸上划线:“190号:面部神经协调度持续上涨,微笑持续时长同步增长,回避反应初步下降,训练效果明显。”

“不错。”向余真把不错两个字拢得很紧,像把两块糖放进纸里包好,“奖励。”

他等。她没落下什么的时候,他的肩胛骨往内缩了一点点。

向余真笑出声,笑里有坏:“你很急?”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陈余学会了在她那里不必诚实也不必撒,她本来就看得见。

“给一个小的。”她说,“早一点的亲。”

那亲仍然落在脑海里。从眉心向下,在唇上停了一下,极轻,像从窗缝里进来的一缕风。

带着温度。他在那温度里稳住自己的嘴角。训练员说停的手势来之前,他已经学会提前先放下。

“很好。”她夸奖,“你有天分。”

他没有把天分两个字接住。

陈余把它放过,让它在脑子里轻轻碰了一下墙壁,又落下去。

他更在意的是她刚才说早一点时那一点不必要的心慈手软。

她在放任他习惯早。陈余隐隐地明白,习惯早是一件危险的事。

一旦早,她只要晚一秒,他就会难受。

“别想太多。”她轻描淡写地掐断他的自省,“第三遍,笑给我看。”

他笑。

第三遍像第二遍和第一遍叠在一起,变成一个更熟练的动作。

他的眼神在镜面上挂住,像一只细钩勾住布。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那滚动不是为了发声,是为了确认,确认这所有的肌肉还在他身上,确认他没有被镜子夺走。

“好了。”她说,“换眼神课。”

训练员也刚好换了手势,手臂在胸前竖起,指示他注视。

“看我。”她重复,“别躲。”

他看。看见自己,也看见她的影在他眼底坐住。

眼睛在这个世界里是危险的器官,他一直这么觉得。

看人意味着邀请,邀请意味着要被审判。

向余真偏偏叫他看。她说看就是咬住。

陈余说不出话,她就用别的器官教他什么是需要。

眼神维持了五秒。训练员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的眼睛跟着移,这太快了,快得像反射。她啧了一下:“谁让你跟了?我没叫你动。”

他把眼睛拉回去。那拉回去的动作让他想起昨天断连时握住手帕的手势。

人要主动把恐慌抱住,不要推开。

陈余把看偏的羞耻感抱住,也不推。

两秒后,她满意地嗯了一声:“再来。十秒。”

他把目光挂住,数到七的时候眼球开始酸,八的时候眼眶里升起热,九的时候他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这种被看住而生的无助感不断的涌上心头。

他在第九和第十之间稳住。第十来临时,他呼出一口气,身体向下沉了一点,像真正坐在了他自己的骨头上。

“这才是。”她说,“你刚才那一下,是把自己往你骨头里坐。”

“骨头里?”他在心里重复这个奇怪的比喻。

“嗯。”她笑,“你以前总是坐在别人的眼里,或者站在别人的判断上。今天你坐回自己身上了。”

他听不懂,也懂。他的手掌朝大腿上按了一下,手心的热沿着布料传进去,像给这句话一个落脚地。

食堂的灯今天比昨天更亮一点。

或者不是灯更亮,是他眼睛里多了一点可以容纳亮的地方。

托盘上的番茄切口整齐,白粥冒了一点点热气,边缘起了皱。

他端着托盘靠窗坐下。窗外草地被浇过水,土色更深一点,草尖含着水。

“第一口……”她故意停,等他。

他先取番茄。酸从舌根窜上来,他不皱眉。

向余真像听见了他不皱的决心,语气温了一寸:“好。你在学怎么把身体的反应纳入你的控制里,不是压住,是带着它走。”

他不知道带着它走是什么意思。他只能理解为吞。

“今天加一个新任务。”她说,“对着窗户笑。”

他下意识看向窗户,窗户的玻璃把他反得虚虚的,像水里的人。

陈余把嘴角提起来,一点点,眼尾跟着动。

玻璃上的他不那么容易看清,但他知道她在看。

“很好。”她说,“给你一个摸摸。”

听到这,陈余的肩胛骨忽然往内收了一下。那是他最容易暴露软处的地方,像他身体里一个容易出卖的缝。

然后是向余真手里的那种一股轻轻的、温度极低又极准的触感,像一枚指尖落过他的肩胛骨又收走。

他的手指立刻收紧,叉子在托盘里敲了一下。

“别抖。”她笑,“我只摸了一点点。”

他有点想笑,这种想笑不是刚才镜子前的任务式的笑,是一种自己生出来的滑稽。他在这个滑稽里把酸最后一口吞掉。

“对。”她像把他的笑接住,“你现在才算在笑,不是摆一个表情,是让一个感觉从你里头走过。”

他走过去回收托盘。今天他没有再看回刚才坐的位置。

他在心里把那片座位记成一块温的木板,木板上有一小圈水印,像刚刚压过一只碗。

……

下午的镜面练习室里,人更少,光更干净。

陈余站在细白线后,训练员点头,开始新一日的早安练习。

训练员的嘴一开一合,示范口型,像无声的歌。

“先早。”向余真说,“舌尖在上颚后面,嘴稍微扁一些。你不急着出声,先让气在你口腔里打一个圈。”

他照做。气在口腔里绕了一圈,像一只无形的小鸟找到了出口又不飞。

他把那圈气含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对峙。

他在镜子里看着他自己学发音,而她像是在他头顶撑了一把伞,而这个伞下的空间是他不用给训练员的。

“给我。”她说,“把说话的第一声给我。”

他张嘴,气从喉头上来,撞到口腔顶,停住。

他没有把声音推出去,嘴角一点点动,像要把要发的那个字放进一个恰好的盒子。

没有声音,她嗯了一声:“好。把这个留住。等会儿再发。”

训练员拿笔在纸上写训练合格。

外面的标准很容易满足,不必出声,先建立气。

她的标准不一样:第一声要给她。

他们跳回微笑,一种正常的社交需求,

向余真让他加一个细节:“笑之前先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笑,再看我一眼,然后放出去笑的动作。

这样的节奏成了向余真与陈余之间的小小暗号。

陈余照做,熟练得像握住某种在黑暗里才能摸到的绳扣。

“你现在每笑一次,”她说,“我就亲你一下。”

那一天微笑课迅速进展。他从第一遍的谨慎,到第五遍的熟练。

从第五遍的熟练,到第八遍的自动。

到第十遍的时候,他甚至不用训练员的手势,只要她在他脑海里轻轻一动。

他的嘴角就会配合。他知道这危险。

太快会让他只为她活着。可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去抗拒。

抗拒在她面前像一只瘦弱的动物,被她几句话摸顺毛,他就把牙收了。

“停。”她忽然在第十一遍的时候叫停,“今天够了。去吃饭。”

陈余怔了一下,其实他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被允许停下的好。

但本身他的治疗也不是一开始就适应的事情。

就这样,陈余跟着人群出镜面室,走廊比早些时候暗了一点,像光在后退。

食堂的番茄还是红的,他今天拿了两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第一口之前,先在玻璃上笑了一下。那笑没有观众。她当然在看。

“你很乖。”她说,“你现在在为我笑。”

陈余吞咽的时候,喉咙里滚过去的那一点火比早些时候更温了。

他现在也不知道理由的,觉得为一个人笑这个说法会让他觉得没那么羞耻。

他此前所有的笑都像表演;只有这一个,是被允许的投降。

傍晚,陈余打开抽屉,把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记录的本翻到新的一页。

他写,“微笑十一遍。眼神十秒。早安练习,留气。”他犹豫了一下,写下:“我答应说话的第一声给你。”

她没有夸他写得好,也没有提醒他把你换成别的称呼。

向余真只是安静地看,然后说:“把手伸出来。”

他把手伸到空气里。空气是空的。

向余真把并不存在的手按在他的掌心。

那触感比亲更轻,却比亲更让他在身体里找到一个被握住的位置。手心热了,热往上走,走到胸口,像一盏灯在那里停住。

“明天,”她说,“加一句你好。”

“你好?”他重复一遍。重复的时候。

他差点把舌头动成那个你的第一下。

她听出来了,笑:“先给我一个你。别急。你好只对我说。”

他把本合上。那句话在本的背板里震了一下。

他没有写下来。他怕把它写出来会让他太早拥有,早拥有的东西容易碎。

他决定把这句放在舌头底下。

“睡吧,小狗。”她的声音把一天的边缘缝起来,“今天你做得很好。”

他在黑暗里把那句你做得很好拆成很多小块,塞进他身体里被空出来的地方。

每个空都被填上一小块,填得并不完全,也不均匀。

但他第一次觉得空不全是坏的,空给了她进来的地方,也给了他往外笑的空间。

关灯前,他像第一天那样,动了一下小指。

她这次没有笑他像做仪式,她反而在那一下里停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她要消失。

可她没有。她压在他胸口那盏灯的边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晚安。”她说。

陈余把晚安两个字收了起来,摁在舌头底下。

他知道,等她要的时候,他会把它捧出来,完整地,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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