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冷水浇下来,终于发昏的脑子开始清醒了过来,周围的一片迷蒙的白都慢慢清晰消散,紧接着是紧着头皮的冷蔓延。顾思渡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将他从那一片混沌之中拉扯出来。
菩萨,菩萨呢?
顾思渡眼睛一睁开,一个打挺地坐了起来,心有余悸,浑身的酸软疲乏都冲上头脑来。闷、太闷了,怎么都不舒服,都想要吐。
“你醒了。”冰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天籁,又是渺远的西方的神祇的指引。
顾思渡循着声音看去,他看到是如皎皎月光那样白色的存在,身着白衣,身上绣有莲花纹样面目温和的脸,这张脸上没有悲喜,无念无嗔,让人心中静念,了却凡尘之心。
顾思渡一时看呆,愣愣不能回转。
“顾思渡,你被热傻了吗?”一句嗔怪,让顾思渡拉扯回自己的思绪,他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一人,那人站在这菩萨面相身边,是方才责怪他多看几眼的女子。
皆着了寺庙中的僧人衣裳。
“快来拜见你所求的观音。”
顾思渡这才恍然大悟,眼前方才对他说话的佛女,就是他站了两个时辰想要求来的菩萨,也是他在**之际拉他回来的救命符。怪不得她们能知道自己的名姓,怪不得有人唤他。
“菩萨,求您救我!”顾思渡立刻从床上起来,跪着虔诚地行了礼,久久不肯起来。
“你方才被热晕倒在地,如何都不能转醒,我便让人与你浇了一盆冷水在你头上。这下你清醒了,可还要求吗?”
姜予梵眼看着顾思渡醒过来的这一瞬闹剧,她觉得顾思渡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人,是个一本正经地做出一些出人意料事情的人。她要提点顾思渡,她想要告诉顾思渡这些热情难凉,最终都会被一盆冷水浇灭的,他要慎重自己的选择。
她希望顾思渡能明白,毕竟下山露馅这种事情,最后人人喊打的结局是要让姜予梵自己承受的。姜予梵虽然觉得住持说的话有道理,但是她仍然心不定,仍然觉得此行不可取。
她劝说不动住持,但是她可以劝说顾思渡。
眼下成功在即,顾思渡点了点头,听懂了一样对姜予梵说:“我想好了,我还要求!”
姜予梵觉得头皮发麻,她明白了,眼前人是要置她于死地,不留情面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顾思渡那张虔诚的脸,姜予梵只觉得心烦,就和她初次扮作观音,那些人的脸上是一个神情。
长久的沉默让屋中凝固了下去,如同金沉下腹,石沉大海。
顾思渡有些害怕自己的心不够诚,他试探地又喊了一句:“菩...菩萨?”
“你求什么求?”
顾思渡就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姜予梵实在无奈,她站起了身来,走上前去。这样的动作吓得顾思渡立刻后退了几步,生怕冲撞到了菩萨,带来更大的不敬。
姜予梵低着头,看着床上无比尊敬自己的人,有些所求人的低声下气模样,姜予梵被气笑了。
“你看着我这样,是菩萨吗,你还要求你这不是傻子吗?”
是有些不像...但是,顾思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看着姜予梵:“但是菩萨千面千相,每一面都是菩萨的模样,凡人又怎么会嫌弃菩萨呢?”
歪理却被用得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让姜予梵窒息。
求是一定要求的了,是躲不过去的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难,是姜予梵一定要承受的命数,也许是上天也睁开了眼睛,知晓了一两句谎言骗来寺庙的姜予梵不应该在寺庙之中,这八年已经太久了,也许是上天,也许是真的有神佛,要姜予梵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就不能挣扎了。
姜予梵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顾思渡。
“你想要求的是什么?”
顾思渡见姜予梵松了口,便将自己所有的烦恼思绪都说给姜予梵听,他说:“我人生活至今日,弱冠也有两年,本来该是风光无限的,可没想到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处处不顺,路路坎坷,于是我想要请一尊佛来我家中,好让神佛庇佑我,让我免去些颠簸流离之苦。”
弱冠那年的顾思渡一举高中成为了新科进士,这是多少人想要求都不敢求来的福气,那一榜同科之中五六十的有,最年轻的也还要三四十岁,顾思渡成了最瞩目耀眼的那一位。
只是后来入了官,一切都变了一副模样。
处处碰壁不受重用,心中所想所求的志向说出来无人搭理,被分配到的不过就是翰林院里的一些杂活,根本用不上他那踌躇满志的心。虽有一腔才华,可是这同朝为官的,谁当时不是一举夺魁,才华横溢的?他们耗费了十年寒窗的力气,不惑之年才能走到今日顾思渡所处的位子上,而顾思渡不过是用了他们一半的年华,为什么要让顾思渡飞黄腾达?
那些好的差事落不到顾思渡的头上去,顾思渡的壮志难酬完完全全败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可是顾思渡看不开,他便从那么多的法子中,专门挑选了一处最最不同寻常的法子,请一尊佛来庇佑他。
这是眼见着最无用的法子,可是顾思渡却坚持。
“这是谁同你说的,请了神佛在你的家中,就能庇佑你躲避这些灾祸,实现自己心中所想的?”姜予梵都觉得荒唐。
“我自己啊,你想啊,人人心中有杂念无法自己看开的时候就去寺庙中求神拜佛,我自己去太麻烦了,还要每一回都往寺庙里头跑,干脆就请回家,这样的心意更诚,更能让菩萨知晓。”
那还真是个好法子呢,姜予梵嘴角抽搐了几分,她眼前的这人真的是年纪轻轻就高中,才华横溢的人吗?姜予梵觉得他有毛病,脑子这一块似乎不是很好。
此时这脑子不大好的英才,从床上下来,恭恭敬敬地对姜予梵行礼,语气也是无比虔诚:“求菩萨指点迷津。”
姜予梵说:“我指点不了,我只会让你更迷路。”
“不,您可以指点的,您是菩萨,心怀慈悲,人人都说您很是灵验。佛法讲究普度众生,您度了别人怎么不能度我呢,我和旁人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沉香寺的香火我会供奉的,还请菩萨为小小驽儿指点一二。”
供奉香火本来是香客自己的心意,看自己所求和想要达成心愿的急切程度,这些都无定数,但是供奉一尊神佛回去,那么就不好说了。更何况这一尊佛像还是沉香寺的招牌,人人都心向往之,那更是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寺庙总是需要这些香火的,住持不能推辞,姜予梵知道她又要靠着自己来为沉香寺做出最后的贡献。
她本应该答应,本来应该报答这八年的收留。
但她是个假菩萨啊!
她若是随了顾思渡下山,这不就成了坑蒙拐骗顾思渡一人了,她从前只是承担了那样的一个名,为寺庙维持香火钱,有着他人的帮衬也算是所求达成,但是只有姜予梵自己,顾思渡求的这些,姜予梵给予不了任何帮助。
那就是骗钱了。
只是身陷其中的人,并不能够看破,执迷不悟。
姜予梵叹了一口气,她不忍心再拂逆了眼中灼热的顾思渡,她说:“先说好了,把我供奉回去也不一定能够解你的困惑,你真的要花这些冤枉钱吗?”
“这怎么能是冤枉钱呢,菩萨你放心,我有钱。”
姜予梵又一次沉默了。
“哪怕我是个假菩萨?”
“哪怕你是个...”顾思渡喃喃重复到了一半,他忽然抬头看着姜予梵。
终于,这顾思渡听进去一点人话了,姜予梵看向顾思渡点了点头,她说:“我是个假菩萨。”
顾思渡很快就笑了起来,他对姜予梵说:“我明白了,这是菩萨对我的试炼,是想要看我心诚不诚。事已至此,菩萨您就别试探我了,我心中的诚意如同滔滔江河连绵不绝,您的那些灵验的事迹传遍人间,已经无需再验证了。”
“若是菩萨不能护佑我,那便是我自己心意不至,还要供奉更多的香火。”
没救了,姜予梵扬起头不再看向顾思渡了。
这人就是有毛病,或许是这天热把脑子也热坏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站在院中两个时辰的顾思渡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将那神佛请回了家中,按着神佛的心愿掷出来的圣杯,此行需要低调,不可张扬,这也是姜予梵的想法,太过张扬或许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姜予梵也喜安静。
来沉香寺的时候,姜予梵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如今从沉香寺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带走什么。八年的时光都缩在了这样小小的一个包袱里头,是谁都会感慨,姜予梵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真的要离开沉香寺。
她逃过,她觉得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可是命运的阴差阳错让她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逃脱不能。她万念俱灰,无处可去,是住持劝解了她,让她在这里住着,可是如今又是住持送她离去。
道云是住持做主,随着姜予梵去修行的,临行前,道云拿着她们二人的包袱行囊远远站着,等姜予梵和住持道别。
住持还是那样的慈眉善目,他看着姜予梵也总是那样的温润。
“住持,此行一去也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或许再也不能见面了,这些年来多谢住持的照拂。”
“我还记得你初到这里的时候,总是想着要离开,你有离开这里的缘分,以后就走你该走的路就好了。这里一切都好,莫要也无需挂念。”
姜予梵点了点头,她早就该离开这里了,她拜别了住持,正要走下台阶,姜予梵又回头。她看向住持:“从前我问住持的那些话,如今住持还是一样的回答吗?”
住持不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佛法都会给人一样的指引。
姜予梵没再多问,此刻等在寺庙门口的,是顾思渡准备好的马车,八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此时的姜予梵好像就是来沉香寺上香的千金小姐,和住持交谈佛法后回到尘世,并未有那些的颠沛流离,也没有尝过那些背叛之苦。
这一切都像是个梦。
人生如梦。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苏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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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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