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卷起祭坛上冰冷的尘埃。年轻的祭司莱恩披着过于宽大的祭袍，手中擦拭灯盏的动作机械而麻木。他的前任，他的爱人艾里亚斯，在三个月前的一次雪崩中长眠于山腹。按照传统，作为伴侣的莱恩必须继承这神圣的职责——侍奉山巅神殿里的“神明”。
神殿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沉闷声响，伴随着一种非人的、湿滑的蠕动声。那不是神，莱恩比谁都清楚。艾里亚斯曾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带着恐惧与怜悯低语过：那只是一头被古老契约束缚、被世人错认为神明的可怖怪物。
莱恩从不祈祷，从不诵经。他每日按时送来祭品——新鲜的牲畜，有时是山下村民进贡的珍宝，或者用金色圣杯盛放着的、不可名状的组织碎片与尸骸……他完成工作，眼神却从未真正投向神殿那幽暗的内殿，仿佛那里只是一片虚无。他的心早已随着艾里亚斯一同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履行着可笑的职责。
这种无视，显然激怒了那被“冷落”的存在。
一个风雪暂歇的夜晚，当莱恩将一盏孤灯放在内殿入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它低沉、扭曲，像是无数声音的混合体，带着古老的回响，却又奇异地试图模仿人类的语调。
【……祭司……】
莱恩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一双死寂的眼睛。
【为何……不望向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但深处却潜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
“您无需我的注视，神明大人。”莱恩的声音平静无波，透着彻底的疏离，“祭品已奉上，愿您安息。”
【……不。】那声音固执地响起，带着山岩摩擦般的质感，【我……想要……你的‘愿望’。】
莱恩几乎要冷笑。怪物的把戏。古老的卷轴记载，它以人类的“心愿”为食粮，越是强烈的情感，越能取悦它。前任祭司们虔诚的祈祷，便是它力量的源泉。而他的冷漠，让它感到“饥饿”了。
“我没有愿望。”莱恩漠然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灯盏边缘——那是艾里亚斯曾经用过的物件。
【你有。】怪物的声音陡然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狡黠，【那个……被冰雪带走的人……艾里亚斯……】
莱恩的脊背瞬间绷紧。艾里亚斯的名字像一个禁忌，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激起痛苦的涟漪。
内殿的黑暗剧烈地翻涌起来，仿佛有什么庞大无比的东西正在其中调整姿态。几根难以名状的、近乎透明的触须尖端缓缓探出光影交界处，小心翼翼地蜷缩又伸展，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试探性。触须表面流转着微弱的光泽，像是覆着一层永不干涸的黏液。
怪物在模仿，模仿它观察了数百年的、人类的互动方式。它试图用这种方式进行一场交易。
莱恩猛地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恨意、痛苦和一种极度荒谬的疯狂在他眼中燃烧。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如果你真想要我的愿望——我要艾里亚斯回来。我要他复活，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这是不可能的愿望。是亵渎生死法则的狂言。
内殿的蠕动声停滞了。那怪物似乎也因这过于庞大和逆悖的愿望而愣住了。许久，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困惑。
【……生死……是沉重的规则……】它缓慢地组织着语言，像是在咀嚼每一个字的含义，【‘复活’……需要……代价。】
“任何代价——”莱恩几乎是吼出来的，绝望让他不顾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黑暗中的存在沉默了更久。然后，它提出了条件，一个充满怪诞逻辑的条件：
【……我可以尝试……撬动规则的缝隙……】它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游戏，【但……需要‘钥匙’……一种……力量……】
“什么力量？”莱恩的声音紧绷如弦。
【……爱……】怪物吐出了这个它重复过无数次、却可能从未理解其本质的词语。虔诚的祭司们向他们信奉的“神明”奉献爱，它吞噬它，却不知其味。【……但我……无法‘理解’它……无法‘使用’它……】
莱恩怔住了，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
怪物那扭曲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贪婪的渴求：【……教我。】
【……让你爱的人复活的‘钥匙’……需要由你来铸造……教会我……什么是人类的‘爱’。当你奉献的爱……让我真正‘感受’到之时……便是契约达成之刻。】
莱恩站在冰冷的神殿中，感觉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冰雕。呼啸的风声仿佛变成了艾里亚斯的低语，在他的耳边萦绕不去。
这是一个何其讽刺、何其残忍的交易。
他要向夺走他爱人生命的、披着神明外衣的怪物，奉献他所剩无几的感情，去教会它什么是爱，以此换取爱人回来的渺茫希望。
而那头怪物，在幽深的黑暗中，缓缓舒展着它那可怖的躯体，触须因期待而微微颤动。它并不懂得悲伤，也不懂得爱。它只是单纯地、因为终于吸引了它的新祭司全部的、炽烈的——哪怕是充满恨意与痛苦的——注视，而感到一种原始的、近乎战栗的满足。
它开始期待它的“课程”。
期待它的祭司，如何向一个怪物，饲喂名为“爱”的食粮。
而莱恩看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无尽的、悖德的痛苦挣扎。他为了复活一份爱，必须向永恒的阴影，献上另一份扭曲的“爱”。风雪在外呼啸，仿佛为这场交易奏响哀歌。
存稿，12章。每天三章，一发完。
很短的童话脑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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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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