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自无边冷寂与蚀骨的寒意里挣扎而出,先是嗅到一股浓到发腻的甜香,紧接着,四肢百骸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她。
颜灼猛地睁开眼。
入目并非冷宫腐朽的梁木与蛛网,而是织金绣凤的繁丽帐顶,光线被细密的纱幔过滤,落下朦胧如雾的辉光。空气里浮动着的是她宫里最常用的鹅梨帐中香,甜得几乎能溺毙人。
不对。
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死在冷宫那个寒风彻骨的夜里,和…虞挽棠一起。
记忆最后是虞挽棠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旧冷情端华的脸,她们倒在一处,皇后的朝服与皇贵妃的霓裳杂乱地纠缠,像一场荒谬的陪葬。十年的明争暗斗,无数次的你死我活,最终竟落得如此潦草的收场。
恨吗?自然是恨的。但恨意尽头,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茫。
身体的感觉逐渐清晰,温暖,柔软,甚至……充满了年轻蓬勃的力气。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纤长,指甲上用鲜红的蔻丹描绘着精细的花纹,肌肤细腻光洁,没有冷宫里冻出的疮疤,也没有死前挣扎的污浊。
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該是死前那雙。
“娘娘,您醒了?”帐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问询,声音清脆熟悉,“可要现在梳洗?方才长春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昨夜似受了风,有些头疼。”
长春宫?皇后?头疼?
颜灼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继而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撞出血来。她猛地掀开帐幔,刺目的光亮让她微微眯起了眼,陈设华丽奢靡的宫殿映入眼帘,多宝格上摆满了珍玩,云母屏风折射着流光,一切都在昭示着——这绝不是冷宫。
这是她刚被封为皇贵妃时,陛下亲赐的昭阳宫正殿!
“你刚才说……皇后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娘娘,长春宫的人说,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似是昨夜贪凉受了风。”宫女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颜灼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上,那冷意激得她一个哆嗦,却也让她彻底清醒。
她回来了。回到了初入宫不久,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时候。
而那宿敌,虞挽棠,她也……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带着一丝毁灭性的兴奋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扬声吩咐:“更衣!本宫要去长春宫……探病。”
长春宫内却并无多少病气沉沉的氛围,宫人敛声静气,行动间规矩森严。
她被引着踏入内殿,一眼便看见了临窗榻上倚着的人。
虞挽棠只穿着一件素净的月白中衣,外罩一件暗凤纹的绛紫长比甲,墨发并未绾成繁复的发髻,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青丝垂落颈侧。她正微微蹙着眉,指尖抵着额角,侧脸线条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那份端庄凝肃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听到通传,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投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那双深邃的、总是平静无波仿佛一口古井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惊骇,了然,讥诮,最终沉淀为更深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幽暗。
只这一眼,颜灼便确定了。
是她。那个和她斗了十年,最后一同毙命冷寒夜的虞挽棠。
颜灼心头百味杂陈,恨意与一种诡异的亲切感交织翻腾,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漾开一个明媚到近乎灼人的笑容,步履轻盈地走上前,软声娇语,嗓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姐姐~听闻你身子不适,头疼可好些了?妹妹特来侍疾。”
她语气恳切,姿态摆得极低,仿佛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好妹妹。
虞挽棠冷眼瞥她,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冰刺,能将人从里到外刮一遍。她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病弱,反而有种清晰的冷嘲:“只要皇贵妃少气本宫几回,本宫自然长命百岁。”
熟悉的语气,刻薄的调子。
颜灼心下冷笑,面上却更软,甚至上前两步,大胆地扯了扯虞挽棠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撒娇道:“那我今后一定乖,姐姐得活一百岁才行呀。”
她倒要看看,虞挽棠能装到几时。
虞挽棠任她扯着袖角,并未挥开。她忽然弯唇一笑,那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宛如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细纹,底下光华流转,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冷艳感。她微微倾身向前,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颜灼的耳廓。
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的蛊惑:
“真听话?那唤句夫君来听听。”
颜灼脸上的娇笑瞬间僵住。
浑身的血液似乎嗡的一声全都冲上了头顶,心跳声大得如同擂鼓,在耳膜里疯狂撞击。她甚至怀疑虞挽棠也能听见。夫君?虞挽棠让她叫……夫君?这女人是疯了?还是重活一世把脑子留在冷宫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连精致的耳垂都透出绯色。在那双深邃眼眸的逼视下,她几乎是晕头转向地,声如蚊吟般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夫君。”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又尖又急的通传声,如同一声锣响,猛地敲碎了一室诡异旖旎的氛围——
“陛下驾到——!”
颜灼浑身一凛,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后退转身,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整理仪容。
那是皇帝,是她们前世争抢了一生的男人,是宫规礼法,是压在所有**之上的森严壁垒!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骤然一紧!
虞挽棠竟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丝毫不见病弱之气,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拽!
颜灼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被拽得失去平衡,踉跄着跌入凤榻深处。眼前光线一暗,织金的帐幔被虞挽棠另一只手扯落,飘摇着垂下,隔出一方狭窄而私密的空间,将外面的一切喧嚣模糊。
凤榻柔软,盈满了虞挽棠身上清冷的檀香气息,丝丝缕缕,将她惯用的甜香霸道地压了下去。
虞挽棠的手臂甚至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更紧地固定在自己身侧,温热的身躯相贴,隔着单薄的衣料,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外面皇帝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颜灼僵在虞挽棠怀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虞挽棠那张冷静得过分的脸。
虞挽棠低下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用一种极低却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恶劣笑意的气音呵道:
“慌什么。”
“让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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