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般诡异又微妙的“和睦”里悄然滑过了几日。
颜灼果然日日往长春宫去,雷打不动地提着一盏杏仁酪——里头的糖分,正一日比一日淡些。虞挽棠也果真次次都尝上几口,过后便赏些东西回赠:有时是几匹莹润的料子,有时是几样精巧的摆件,甚至有一回,竟寻来一套前朝孤本碑帖。谁也不知她从哪翻出这物件,偏巧搔中了颜灼那点附庸风雅的痒处,让她稀罕了好几日。
后宫众人的心思早跟着活络起来。从最初见她俩这般往来时的震惊骇异,到后来渐渐麻木习惯,再到如今,私下里已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暗自揣测这两位主子到底在唱哪一出。
“莫非……是联手了?”淑妃捏着颗饱满的葡萄,指尖微微用力,忧心忡忡地凑到德妃耳边低语,“她俩若真拧成一股绳,这后宫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
德妃蹙着眉,缓缓摇了摇头:“不像。皇后娘娘那般性子,岂会真心与皇贵妃交好?怕是……另有图谋。”
“可那赏赐做不得假,见面时脸上的笑也做不得假啊!”淑妃越想越心惊,声音压得更低,“昨日在御花园碰上,皇贵妃头上那支累丝金凤簪,你瞧见没?那可是皇后娘娘刚封后时,太后亲手赏的!竟也给了她!”
德妃沉默片刻,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且再看看吧。这般情形,总会露出端倪的。”
谁料端倪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这日午后,颜灼歪在昭阳宫的软榻上,对着那套孤本碑帖临摹。可笔尖总像不听使唤,写出来的字总缺了几分往日的力道,心浮气躁得厉害。她烦躁地掷了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她却没心思管,只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发怔。
“长春宫今日可有动静?”她状似无意地问向身旁打扇的宫女。
宫女忙躬身回话:“回娘娘,并无特别的事。只是听说内务府送了些新开的紫牡丹过去,皇后娘娘瞧着很是喜欢,让人摆在了廊下。”
颜灼“哦”了一声,指尖在榻几上轻轻敲着。紫牡丹……虞挽棠的确偏爱紫色。
她忽然站起身:“更衣。本宫去瞧瞧那紫牡丹开得如何。”
宫女愣了愣,忙劝:“娘娘,这个时辰日头正毒呢,要不晚些再去?”
“啰嗦什么。”颜灼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到了长春宫,殿内竟静悄悄的。宫人低声禀报,说皇后娘娘正在小憩。
颜灼摆摆手,示意不必通传,自己放轻脚步往里走。内殿的窗扉半开着,微风拂动纱幔,送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混着外头飘来的花香,倒让人觉得清爽。虞挽棠并没在榻上,竟是伏在临窗的书案前,像是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清浅,平日里总紧抿着的唇线微微放松,长睫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情端华,在睡梦中散得干干净净,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甚至……还有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颜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心,落在她压着的书册上——竟是本地方志。睡熟了还看这个?也不怕魇着。她撇撇嘴,视线一转,却顿住了:虞挽棠露出的那一截白皙手腕上,空空如也。
她记得清楚,虞挽棠左手腕上常年戴着一只冰种翡翠镯子,水头极好,是她母亲的遗物,向来从不离身。便是前世被打入冷宫时,也没见她摘下来过。怎么今日……
颜灼目光扫过书案,果然在笔山旁瞧见了那抹熟悉的翠色。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眼看就要触到那冰凉润泽的玉镯,却又猛地顿住——虞挽棠睡眠极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她收回手,环顾四周,瞥见榻上叠放整齐的薄毯。便无声走过去拿起,又蹑手蹑脚折回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想盖在虞挽棠肩上。
动作已是极轻,偏俯身时,发间一支金簪的流苏轻轻晃了晃,不巧碰到了虞挽棠散落的发丝。
虞挽棠眼睫倏地颤了颤,下一秒便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颜灼还维持着俯身盖毯的姿势,一只手僵在半空,另一只手捏着毯角。偷窥被抓个正着,她脸颊“轰”地一下烧起来,心脏狂跳,手忙脚乱地直起身,下意识想恶人先告状掩饰窘迫:“你……你怎么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虞挽棠初醒的眸子里还带着丝朦胧,看清是她,那点朦胧迅速褪去,化作一种深沉得辨不出情绪的目光。她缓缓坐直身体,没计较她这倒打一耙的话,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薄毯上。
“你来做什么?”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比平日里低柔些。
“我……我来赏花!”颜灼挺直腰板,努力让语气理直气壮,“听说你得了好看的紫牡丹!”
虞挽棠的视线却越过她,看向窗外廊下:“紫牡丹摆在西廊,你进内殿来赏?”
颜灼噎了一下,脸颊更红,眼神飘忽着,瞥见书案那只翡翠镯子时,灵光一闪:“我是来看这个!这镯子水头不错,借我戴两天?”
话一出口她就悔了——这找的什么烂借口!
果然,虞挽棠眸光微动,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伸手拿起那只镯子,冰凉的翠色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哦?”她抬眸看向颜灼,语气平淡无波,“原来皇贵妃是看上了这个。”
颜灼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怎么?舍不得?”
虞挽棠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得颜灼浑身不自在,几乎要落荒而逃。
就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虞挽棠忽然朝她伸出手。
“手。”
颜灼一愣。
虞挽棠依旧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伸过来。”
颜灼像是被蛊惑了,迟疑着、慢慢将右手伸了过去。
微凉的指尖轻轻托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拿着玉镯的手,小心地将那环翠色套入她腕间。动作缓慢又细致,冰凉的玉镯滑过肌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尺寸竟刚刚好。
翠色浓郁欲滴,在她雪白的腕子上漾开一泓碧水,好看得惊人。
虞挽棠的手指没立刻离开,就着托住她手腕的姿势,拇指极轻地在她腕内侧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那触感轻如蝶翼,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颜灼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倏地抽回手,藏到身后,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乱了。
虞挽棠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神情依旧淡然,仿佛刚才那逾矩的触碰只是无意:“既喜欢,便拿去戴吧。”
颜灼脸颊滚烫,连脖颈都染上绯色。她看着腕间那抹刺眼的翠绿,戴也不是,摘也不是,最后几乎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谁、谁稀罕!我就看看!还你!”
说着,便手忙脚乱地要把镯子褪下来。
“明日,糖可以多加半勺。”虞挽棠忽然开口。
颜灼的动作顿住。
“戴着吧,就当是赏你的杏仁酪。”她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没了方才那丝辨不清的疏离。
颜灼:“……” 褪镯子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又酸又软,连耳根都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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