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元师姐的伤……”
回去的路上,虞在野见季寻月始终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开口。
而季寻月正倚着白玉舟的船舷望着云海出神,反复回忆着丰逸宫的事。
她无法主动询问玄淮看到了什么,可他越是不闻不问,她越是不能放心。
“师姐?”虞在野见她依旧沉默,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季寻月如梦初醒般茫然看他一眼,拉回飘散的思绪:“哦,她……”
她又忽然止口。
根据她在木盒里看到的东西,蔡彬很可能就是被元宛亦夺走仙骨后身亡,但这是她拆了元宛亦的东西才发现的,自然不便透露。
她还在犹豫着,玄淮道:“元宛亦身上的伤口恐怕和蔡彬的一样,其他的暂时不清楚。”
季寻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没有搭话。
虞在野微微点头,顿了片刻才道:“所以蔡师兄他……不是自杀。”
玄淮道:“如今真相已难查清,逝者已逝,我们只能往前看。”
虞在野道:“师父放心,我明白。”
回了仙门,也才过辰时。
之前因为师妹要上早课,所以上午玄淮不会出现。师妹禁闭后,他依旧延续之前的作息。
如今来了个勤奋上进的师弟,季寻月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虞在野主动询问玄淮上午能否指导修炼。
玄淮倒也问了她的意见,可她怎好当着两人的面明目张胆地说她想偷懒,只能应了下来。
和师弟先回膳厅用餐,虞在野道:“师姐,粥冷了,我去热一下。”
季寻月见状,也跟了过去帮忙。
把装满水的水壶放上火炉,她抬头,发现虞在野不知想什么出神。
察觉她的目光,虞在野稍顿,沉静道:“师姐,蔡师兄他是被元师姐害死的吧?”
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道:“我回想了不少和蔡师兄相处的细节,是我太粗心大意,忽略了他许多反常的地方。”
季寻月宽慰道:“这确实会成为你无法忘记的遗憾,但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师姐,我明白。”虞在野道,“如今真相也算水落石出,我想祭奠一下蔡师兄。”
“好,我帮你去师父那拿点酒来。”
虞在野摇摇头,缓缓道:“清水就好。修仙之人没有轮回,也不必太在意礼节了。”
季寻月微怔,他倒是看得通透。
片刻后,虞在野端着一碗清水出了厨房,走到外面的空地,迎着明日倾洒。
他没有立即离开,又在原地站了会。他个子高,但偏瘦,背始终挺直,宛如坚韧的翠竹。
季寻月在一旁看着,师弟虽寡言含蓄,其实十分重情重义。
用完餐后,她便领着虞在野熟悉到落星台的路。
见他一路沉默,她打趣道:“说起来,上次二重境比试的第一第二都在我们师门,云星宗说不定哪天就要成为名门大派了。”
虞在野摇了摇头:“其实,我没有师姐想得那么厉害,我虽然拜入风岚宗,可我前一百年的表现并未让封炎仙君满意。我能走到今天,都是靠蔡师兄指导我。”
季寻月了然道:“难怪你执意要离开风岚宗。”
相较于和封炎的师徒情,虞在野和蔡彬的友谊显然更为深厚,可师门却对蔡彬的死敷衍了事,再继续待下去反而是种煎熬。
“我和蔡师兄是在一次比试上认识,他第一轮就输了,没有离开,而是回了看台,就坐在我旁边。我看他失落,就安慰了几句,没想到就此与他相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遇见元宛亦吧。”虞在野顿了顿,“蔡师兄是修炼得慢,但他很用功,也很愿意教导我。前几日的比试,我用的正是他教我的招式,他说我如果能用上,一定比他使得好。他本与我约好来看我比试,却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这事在心里压了太久,他少见地说了很多话。
季寻月记起虞在野在比试上用的是一把普通武器:“那把剑……”
“是蔡师兄的遗物。游真宗也是一个小仙门,没什么灵草、法器可以辅助修行,我虽在风岚宗,处境其实也一样。”
“你放心,师父他剑术好,又会炼药,你今后的修炼绝对不成问题。”
季寻月没想到,她一天之内替玄淮说了两次好话。
“嗯,我会珍惜这个机会。”虞在野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若我有得罪师姐的地方,还请师姐告诉我,我总是专注自己的事……请师姐多担待。”
季寻月笑了笑:“你要是真专注自己的事,还会想着给我做早饭、喊我一起修炼?”
虞在野愣了愣,冷毅的眉目多了几分柔和。
听完师弟讲述他和蔡彬的友谊,季寻月颇为动容,想为他们再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她还能做的就是找玉千婵问问昨天的情况。
还能……逃过修炼。
见落星台就在前方,她道:“师弟,我还是去上早课吧。替我跟师父说一下。”
不等虞在野反应,她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急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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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这个点看见你,实在新奇。”
神界太清池畔的小亭里,玉千婵坐在石桌旁,两指夹着一枚棋子望着桌上的棋盘思索,并未抬头看向来者。
兰夕刚领季寻月过来,本想通报一声,见状,无声行了一礼后自行退下。
季寻月走上前,在玉千婵对面坐下:“你一大早就跟自己下棋?”
玉千婵依旧低着头,目光在棋盘上逡巡,沉默不语。
季寻月没有催她,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局势,便知自己解不出,又百无聊赖地看起四周风景。
片刻后,玉千婵把棋子放回棋罐,这才抬头,笑道:“不解了,你来了,我就有借口应付晏辰神君了。”
季寻月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失笑道:“他又缠着你下棋?用这种方式追女孩子合适吗?”
玉千婵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疲惫:“是啊,最后我注意力全在这棋局上,他回去后我琢磨了一夜,都没想出来下一步怎么走。”
季寻月试探问:“那你和他……进展如何?”
玉千婵有过一位恋人,可遗憾的是那人死在了神魔之战中。
此后玉千婵的追求者络绎不绝,但只有晏辰神君稍稍入她的眼。
却见好友收了动作,眸中含笑望来,似有反问之意。
季寻月眨眨眼,笑容一僵:“你都知道了?”
“从兰夕那里听说你和时渊见面了,我想你应该会忍不住去探究。”
季寻月叹了口气,她其实是被迫了解真相的。
原来她和时渊的事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她自己。
她又忽然想起此行目的:“扯远了,这事以后再说,我来是想问你,昨天你又召见了元宛亦?”
“元宛亦?那个风岚宗的弟子?”玉千婵轻轻蹙眉,“我确实是召了她来灵霄宫问话,毕竟根据虞在野提供的信息,她有杀害蔡彬的嫌疑,跟我们想调查的事有关联。”
“问出什么来了?”
“要是能问出来,你今天就能看到风岚宗易主了。”玉千婵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召了她,出什么事了?”
“元宛亦死了,消息没到你这?”
玉千婵微怔,缓缓摇头:“我一夜没回去,还没看呈报。”
季寻月了然点头,细细讲了一遍去风岚宗查看元宛亦尸体的来龙去脉。
元宛亦生时风光无两,却死得悄无声息。不知容沉会用什么借口来解释她的突然离世。
玉千婵听完,若有所思道:“八重境遇害,这倒是出乎我意料,难道有人怕事情败露灭了她的口?”
“既然灭口,为何要用五噬阵杀人?而且风岚宗内也没发现有谁修为大增,难道还牵涉其他仙门?”
玉千婵垂眸,指尖轻敲棋盘:“也许凶手没有全部吸纳,也可能凶手不止一人……”
季寻月眉间凝着忧虑,叹了口气:“再琢磨也找不出答案了,这种事说来也棘手,只能等出了命案再调查,从源头禁止很难。”
“的确如此,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季寻月沉吟片刻,问:“阿婵,你昨天见到元宛亦时,没预见到她会死?”
玉千婵无奈一笑:“这力量又不受我控制,哪是我想看就能看的?再说了,我知道了也改变不了。”
季寻月微微颔首,起身作别:“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玉千婵诧异道:“刚来就走?你要回去上早课?”
“你觉得可能吗?”季寻月有气无力道,“趁着还有时间,我要回一趟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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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霜月殿内。
季寻月坐在书案前,指尖凝起灵力,试探着记忆里的那道封印。
只要她继续注入灵力,就能解开封印,找回遗忘的记忆,可她犹豫到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从前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打算,也许恢复记忆并不是一件好事。
“尊上。”齐坚走进来恭敬行礼,“您找我?”
今日并非齐坚当值,他着一身常服,多了几分随和。
四名护卫性格各有不同,其中齐坚最为稳重,又心思缜密,在处理政务上十分受她器重。
“坐。”季寻月看向一旁的座位示意道,思忖着如何询问,“你认识时渊吗?”
齐坚才坐下,闻言一怔,脸上少见地露出迟疑。
季寻月叹了口气:“没事,我已经了解大概,你没必要瞒着。”
“是。尊上想问什么?”
季寻月艰难道:“我和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给我讲讲……这个……详情?”
虽说齐坚是她忠心耿耿的下属,可向他打听她的情史,还是十分难以启齿。
齐坚也没料到会和魔尊谈论感情私事,他反复组织着语言,缓缓道:“上一次神魔之战结束后的两百年,您……遇到了时渊,与他相识两百年后,由神尊和岑洛尊上为您和他……赐婚,尊上故去后……您解除了婚约,封印了相关记忆。”
季寻月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和时渊相识四百年,正好是母亲伤情严重的那四百年。
她记得时渊指责她只是需要一个陪她熬过痛苦的人,所以她利用了时渊的感情?
而且利用完了,解除婚约,封印记忆,见到他还问他是谁……实在是薄情至极,难怪时渊会如此记恨她。
可除了恨,从那天时渊的反应来看,他还喜欢她……
季寻月心烦意乱地问:“为什么这事过去三千多年,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您当年下令禁止所有人提及此事,神尊也是……”
是担心解除联姻引人非议,影响两边的关系吗?
她又困惑道:“那怎么就没人说漏嘴?”
玉寒舒不就当着她的面故意提起时渊的名字?
齐坚似乎回忆起了这三千多年的过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您平日里都是和属下几个见面,除了处理政务也没怎么召见过旁人,那些大人也不敢在您面前提及此事,至于神界那边,您只和玉千婵帝姬来往,也没去过几次神界。”
“……”
他说的好有道理。
她这些年除非必要确实懒得见人,平日里都是心腹陪着,他们都了解她的喜好。至于朋友,只有玉千婵了。
季寻月又问:“那我为何会选择遗忘这段记忆?”
齐坚摇了摇头:“这个属下不知。”
“时渊最近来过?”
“是。但我们几个觉得您既然选择了忘记,那就没有再见他的必要。”齐坚刚要起身,就被季寻月摆手阻止,“……所以没有向您禀报此事,请尊上责罚。”
“你们没有做错,我也是碰巧知晓此事。”
齐坚没有回答,等着她发布命令。
“帮我通知时渊,就说今晚……不,明晚,我在蜃渊等他。”
她还需要更多时间接受这份毫无印象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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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落星台。
季寻月心不在焉地随意使着剑招,担忧起和时渊的见面。
可惜,不用等到明晚,她现在就见到了。
“锦月,她约我明晚见面,她终于愿意见我了!”
“……”
时渊刚来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季寻月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神情僵硬,嘴角挤出一丝笑。
他越高兴,她就越紧张、害怕、自责、不敢面对,即使此刻顶着一张他不认识的脸孔,她还是做不到镇定自若。
她已经不敢想,哪天时渊知道她真实身份会有多崩溃了……
她几乎快忘了当初来仙界是为了向玄淮复仇,如今仇没报的了,还要偿还欠下的情债。
她自认这么多年始终洁身自好,不曾与谁有过暧昧,怎料不仅有过,她还把对方给忘了。
季寻月忽觉背后一股凉意。
玄淮看向他们的眼神,即使隔得很远,也冷得她浑身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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