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亮得越来越早,辰时的日光已有些强烈,照得落星台上那道刻苦修炼的身影颇为耀眼。
虞在野一套剑招行云流水使完,收剑后看见来者,露出意外的神情。
“师姐?”
季寻月知道自己的出现十分反常,轻咳一声:“我昨天睡得早,所以今天起得也早。”
虞在野没有提起昨夜偶遇师父的事,问道:“师姐可要用早餐?我去准备。”
“不必了,我赶着去上早课。就是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如果师父问起来你也好回答。”
“好,我知道了。”
季寻月笑了笑,转身离开。
想起上次去妖界把那群小妖吓得不行,这次她打算直接去找息璘。
转念,她拿出上次他给的白鳞,又有了更好的主意。
南郊的漓光崖是幽都的最高处,季寻月落至崖顶,俯瞰着幽都的广阔之景,指尖凝力,折断了鳞片。
碎成两块的鳞片在掌心微微颤动,似乎在和它的主人感应。
季寻月并不着急,负手站在崖边,任由还带着些冷冽的晨风吹拂,妖界之景虽入眼,却未入心。
时渊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可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醒得也早,干脆就借着早课的名义接着打听玄淮的事。
她也说不清为何如此执意探究,她其实……好奇心没那么重的。
可偏偏玄淮给她的感觉和旁人不同,也许她仍受那一千年郁愤难平的影响,还在把他当成假想敌?
忽然劲风呼啸,一条白色巨蟒腾云驾雾而来,碧色竖瞳闪着冷意。蛇尾曳地后,蛇身蜿蜒,自她脚踝攀沿而上缠绕两圈,却并未触碰她分毫。
季寻月微微仰头,抬眼与它对视:“想吃人?”
巨蟒张开大口,似乎真要将她吞吃入腹,下一瞬,息璘化出人形站在她身侧,打了个哈欠。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一大早叫我来看风景?”
“这个点还早吗?”
息璘好笑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别扭。”
季寻月不再寒暄,正色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浪费我送你的礼物。”
“我是怕惊扰你们,可别曲解我的良苦用心。”
息璘眉尾一挑,抓过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下一枚同样的白色鳞片。
“下次不准乱用。若要见我,直接来绫罗宫便是。”
季寻月盯着那枚鳞片,笑道:“不如你再多给我几片?”
息璘松开她的手,冷声道:“那你更不会珍惜了。”
护心鳞与他心脉相连,每片都凝聚了他数百年的修为。本以为她遇到什么麻烦,结果感应发现她就在幽都,她竟为了打听消息轻易用掉了。
可他不敢说清,那样她就不会收下了。
隐约猜到她想打听的人和上次的事有关,息璘不动声色问:“说吧,想打听谁?”
“你认识淮凛吗?”
果然没猜错,息凛冷了脸:“不熟。”
季寻月没接着问,而是用揣测的眼神打量他:“你还在为我乱用白鳞生气?对不起,我……会好好珍惜。”
虽说息璘脾气难以捉摸,但与他相识已久,她还算了解他的行为举止。
息璘别过脸,轻嗤一声,神情总算有所松动:“他不是四千年前就死了么,你想问什么?”
“听说他找你借聚魂灯,寻找一位女子的魂魄?”
息璘眯着眼,沉思片刻:“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之后也没找到?”
“谁知道呢,毕竟当时已经开战了,他哪还顾得上儿女私情。”息璘看着她略显失望的表情,“你为什么想打听他的事?”
“在调查一些东西。”季寻月搪塞道,“说起来,你应该也见过时渊?”
息璘脸上闪过惊讶:“你想起来了?”
“没有,但……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以后若是提及过去,不必刻意避开他。”
息璘看着脚下的幽都,淡淡道:“你还喜欢他吗?”
“怎么关心起我的事来了?”
“凭我们的交情,不可以?”
季寻月琢磨着他口中的交情,也就一同稳定妖界局势的那四百多年。
妖界历来由蛇族统治,近一万年来蛇族势力衰微,妖首一位大有易主之兆,神魔之战中妖界势力四分五裂,内乱不断,战争结束后妖族只剩息璘一人。
他那时不过两千岁,修为不高,也没有管理能力,季寻月选择扶持他,一是看重他无权无势,能完全臣服魔界,二是他虽性格孤僻古怪,但分得清是非善恶,赏罚分明,能担得起重任,最终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息璘是值得信赖的战友,是忠心的部下,可他们算朋友吗?
见她沉默,息璘自嘲道:“你做的很对,是不该和下属走太近。”
季寻月没接他的话,直截了当道:“我和时渊早就结束了,不是吗?”
息璘看了过来,清俊的容貌少见地带着几分温和。
季寻月察觉气氛有些怪异,抢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息璘敛了神色,淡漠道:“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凡人女子的名字,你想知道吗?”
“说来听听。”
“叶锦月。”
恍然间,季寻月以为自己又被认出身份,然而息璘神情平静,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你说……她叫什么?”
“叶锦月。”
息璘见状,还在手上比划那三个字给她看。
季寻月定定看着,默然不语。
她总算知道玄淮为何对她这么好了,原来她恰好取了他心上人的名字。
难怪她无论做什么,玄淮既不生气,也不怀疑,她此番仙界之行,倒是讨了个巧。
明明他只是履行师父之责,从不曾越界,为何她会怅然若失?是因为得了不该属于她的好吗?
息璘看出她的异样,问道:“这名字有问题?”
“没有。”季寻月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她却并没有动,而是沉默了一会,轻叹道:“息璘,你觉不觉得……为情所困的人很傻?”
她这话指的是时渊、玄淮,还是谁?
息璘一愣,还未想出回答,季寻月已转身离开,留下挥手作别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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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都街市上闲逛打发了些时间,等到早课快结束,季寻月才回了仙界,装作从太微洲回来的样子。
刚到厨房外,她就已闻到食材烹炒的香味。
虽然提过让虞在野等她来帮忙,可师弟实在勤快。
用过餐后,想到下午的修炼,季寻月不知该如何面对玄淮,于是道:“师弟,我感觉不太舒服,下午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和师父解释一下。”
虞在野忧道:“师姐,你怎么了?”
季寻月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就是想休息一下。”
虞在野有些茫然,师父这几天上午也会来指导修炼,可今日却见师父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泛着青,似乎昨日没休息好,而师姐又好像特意避着师父。
他们闹矛盾了?
虞在野虽困惑,但又不方便过问,只能应道:“好,我会跟师父说的。”
云星宗虽是个小宗门,但弟子居所都是独立房屋,还带个小院。
季寻月回了房间,坐在窗台前的书桌旁,支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
午后日头正盛,院内栽种的灵植依旧生机盎然,反倒衬得她情绪低落。
回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总好似被人推着走,让她没什么实感,是因为仙界的事不该她插手吗?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剩玉千婵的事还没有办完,也不知还要在仙界待多久。
她也不能天天躲着玄淮,可她到底在烦什么呢?
从她这里,正好能看见小院入口,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帘,而她来不及离开座位,便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季寻月神情僵住,直到那人走到窗前,她才艰难出声:“师、师父?”
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来?
“听在野说,你身体不适?”
玄淮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往常低沉,也许是因为低头垂眸看她,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觉得他有些消沉。
他背对着光,她被笼进他投下的阴影里,两个人仿佛被困在一个狭小空间,彼此再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清晰可见。
季寻月站起身,想摆脱这怪异的氛围,可动作太慌张,椅子在地面划拉的声音,反而让气氛更凝固。
她尴尬地看了玄淮一眼,转而盯着桌面随意摆放的书堆,低声道:“是有点。”
玄淮怔怔看着她,第一次见她如此抵触。
他知道生病是她的借口,可没想到是为了避开他,而他却偏偏要过来惹她烦忧。
为何她见过时渊后,他们的关系会一落千丈?
“时——”
“我没事,多谢师父关心。”
她打断得很快,也没有再看他,嘴唇紧抿,似乎不愿再开口。
两人陷入莫名的对峙。
玄淮轻声道:“时渊来了。”
季寻月惊诧望去:“他来做什么?”
时渊应该没认出她的身份吧?
见了她的反应,玄淮眼神黯淡了些:“大概和明天的比试有关。”
“比试?”
“上午才接到的消息,应该是长老临时决定的。”
季寻月想了想:“那……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玉千婵的事还没什么进展,她需要更多露脸的机会。
玄淮低低应了声,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季寻月出了房间,未如往常那样与他并肩而行,而是等他先迈动步伐,才跟在他身后慢吞吞走着。
看着他的背影,她默默想道,原来他那般月白风清,竟也为人动过心。
就算名字一样,平心而论,玄淮并没有给她更多关照,做的也都是师父该做的事,是她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受到偏爱,是她自己胡乱猜想,以为她成了别人的……替身。
替身。
这两个字如锋利的针戳破了她心中蓄积的苦闷。
她是万人之上的魔界尊主,她拥有的都是本该就属于她的,怎可忍受被强塞不属于她的东西?归根结底,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
思来想去,还是这个解释比较合理。
季寻月心里这才好受些。
即使玄淮在她身上投射对故人的追忆,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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