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漫天飞雪,无边银白,狂风呼啸着卷过,将淡薄天光摩擦得更加硬冷。
千里素裹之中,独有一黑点向前踽踽独行。遥遥望去,好似雪泥鸿爪,仿佛一晃神的功夫就会被吹散了。
“……要走到哪里去呢?”
玄黑色的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印迹,男人的两腿深深陷入积雪之中,被染白的睫毛微颤,鼻梁高挺,唇色嫣红,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
而此刻,他那双美丽的、浅褐色的眼睛中,却透露出了一种茫然的神色。
不知来处,不知归途,不知姓甚名谁,更不知今夕何夕。
他已经走了太久,实在太累、太困、太冷了。
“喵……”
忽然,独行者怀中有一活物乱动,旋即睁开了一双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那竟是一只黑猫,只不过颜色融入了斗篷之中,一时叫人难以发觉。
男人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怀中的猫上,将它裹得更深了一些,一边温柔梳理着它的皮毛,一边低声道:“吵醒你了吗?”
黑猫懒懒地叫了一声,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怀里,再次打起了瞌睡。
因为体质太过脆弱,它极其嗜睡,一日中起码有七八个时辰都在安眠。男人拿它没办法,只能最大限度地用自己的体温包围住它,喃喃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他停步,抬头仰望这茫茫天地,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风声。
在这样无边的孤寂与风雪之中行走,人能够坚持多久?一日,两日,亦或是七八日?九十日?这可能吗?
而他已经走了四十年。
自觉醒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走到了沉默寡言的青年。除他之外,这片世界从未有过第二人踏足。
他已经很习惯了眼前的景色,偶尔在雪地中坐下来,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仔细去听风雪破空中细微变化的声音。
于是今天他也这样坐下来,闭上眼睛,抱着这只昏昏欲睡的、陪伴了他四十年的黑猫。
他睡着了。
……
“唧唧,唧,唧唧。”
李异蚺被一种细微而陌生的声音吵醒了。
他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以适应刺目的雪白,然而骤然撞进视野的却并非寻常雪景,而是一抹绿色,以及其中辛勤耕耘的各类小虫。
——绿色?
李异蚺猛然直起身,手指深深抓入雪地之中,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自己身旁还留有一点未曾融化的雪,但在以他为中心向外更远的辐射地带,绿色已经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黑猫醒得比他还要早,欢快地扑在草地里打滚,皮毛沾上了不少泥土和草屑,瞧起来精神了不少。
草地,这里有草地。
还有泥土,无需双手深刨、用肉眼就能看到的泥土。
竟然还有虫子,活着的虫子,能够传粉、分解有机物、连接食物链的虫子。
李异蚺被巨大的变化冲击得喘不过气,他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意识到了一个确凿的事实——
有人闯进来了。
有一个人,突破了他的第二图景,找到了真实的所在地,不仅目睹了有关他精神图景的一切,还在没有惊扰他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做出了奇迹般的改变。
最恐怖的是,这个天外来客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一个他能够无情驱逐的不速之客。
是傅逍。
是傅逍……是傅逍!
“走……”
深眠于精神图景的哨兵忽然挣扎起来,黄豆大的冷汗纷纷从额头上滚落,想要挣脱相扣的手掌。他的力气实在太大,连傅逍都一时没有压制得住,竟被直接甩开了!
“你干什么!”
傅逍直接翻身压在他腰跨上,单手钳住李异蚺的下巴,沙哑着嗓音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强制中断精神疏导对哨兵的伤害有多大?你不要命了吗?”
“我没……叫你给我做,精神疏导。”
李异蚺的大脑疼得快炸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精神图景之中千载难逢的春天正在迅速地消逝,残暴的风雪重新占领了它们的领地,甚至比以往更加严重,但他死不悔改地顶嘴,同时奋力想要推翻向导的暴力压制。
然而四十年来勉强被维持住的平衡被打破,李异蚺浑身都使不上力气,眼神几度涣散,整个人大口喘息,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迅速烧红。
精神崩溃比自毁程序更加恐怖,□□上的凌迟尚且不能摧毁他的意志,但后者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失控感,简直是在将李异蚺的尊严摁在地上完完全全地碾碎。
“香莫盈说你有精神力紊乱,再放任不管下去会死。”傅逍冷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就算这样也不要我管吗?”
“……不要,不要,不……呃!”
“你已经很久没做过深入的精神疏导了,不光是难以匹配到高级别向导的原因,更是你心理障碍的问题。你自己不也知道这一点吗?”
傅逍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但我不一样,我不仅级别高,而且你的精神图景对我并不抗拒。刚刚我的疏导不是让你感觉很舒服吗?效果很好啊。只要我们继续做下去,对你只有……”
“不要!”
李异蚺失控地大喊一声,然后立即紧紧地闭上了嘴。
“不要?”傅逍冷笑,“由不得你不要。”
又一波汹涌的紊乱感袭来,李异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拼尽全力吐出正常的句子:“药,吃点药就好了……”
“李,异,蚺!”
傅逍被彻底激怒了,他咬牙切齿地紧紧抓住李异蚺的肩膀:“我一个S级向导站在你面前你不要,跑去吃什么药?你失心疯了是吧!”
“唔……不要,不要你!”
李异蚺痛苦地侧首,半边脸埋进枕头里,感到眼泪正在以一种极其危险的速度积蓄,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生命中的一切都在缓缓崩塌,永不回头。
“……求你。”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是傅逍听见了。
他停下动作,静默了一瞬,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别管我。”
李异蚺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感到滚烫的眼泪顺着鼻梁滑进枕头里,祈祷傅逍什么都看不到。
傅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浓眉拧起,面上接连浮现数种复杂的情绪,最终低低地笑了一声。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他的声音肃然而冷冽,比数九寒天的坚冰还刺骨,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穿刺心脏,痛得李异蚺禁不住抖了一下。
停滞几息,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傅逍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干脆利落地起身出去了。
静默片刻后,房间里响起了沉闷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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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是修真界最为繁荣的地界之一,许多仙门大家都聚居在此处,包括济天派。
三百位被副本选拔出的玩家,怀着无比好奇的心情解锁了这个传说中只有高阶玩家才能进入的地图,甫一落地,立刻响起了一片啧啧称奇声。
“不愧是高级地图,看着就是跟新手村不一样。”
“那是,我听说这里卖的物资都比其他地图更优质,哎,等会儿咱们逛逛去?”
“走啊,来都来了。”
……
营救小队的四人自然也跟着大部队踏入了上京的地界,只是气氛较以往更加紧绷。
四水垚闷头走路,香莫盈一言不发地环臂四望,就连队长李异蚺都神情冷峻,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程度。林归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暗自长叹一声,只好也强行按住了激动的心情。
其他人不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队心情这么低落。
不过说来也是,听说前几日李队精神力紊乱到险些狂化,作为好友,香莫盈气不过他这么不爱惜自己,二人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至今还未和好。
林归鹿暗暗叫苦,大鱼打架,虾米遭殃。这种事她一个晚辈掺和不了,只求芗姐能快些出现,来调和调和二位的矛盾吧。
就这样赶了一路,在到达歇脚的客栈前,沉默一路的李异蚺总算开了口。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可以分头行动。”他淡淡道,“只要最终能进入济天派就好。”
根据考官之前给的邀请函,青年灵道大会会在小半月之后举行,距今大约还有十三天,他们每个人拥有充足的时间去收集信息和提高实力。
林归鹿忍不住问:“但是一起行动……不是效率更高吗?”
李异蚺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再开口居然是道歉:“抱歉,是我的身体原因,最近不适宜与旁人一起相处。要效率的话……怀袖,这几天只能辛苦你带带他们了。”
说罢,他甚至没给香莫盈阴阳怪气的时间,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林归鹿欲言又止。
她倒是对这个决议没有异议,只不过……李队离开的方向,似乎不是客栈房间啊?
傅逍:他连臭嘴怪都能接受,却死也不肯让我做精神疏导?我靠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李异蚺:怎么办,被他看到了(一直在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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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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