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声音刚落,李异蚺就立即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想吐的错觉,他猛地向前一倾,口中却只喷出了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细小的碎肉。
自毁模式,是专为经过机械改造的黑暗哨兵而设计的程序。黑暗哨兵无法接受精神梳理,一旦暴走,破坏力堪称世界末日,而这种程序能够在他失控后自动触发,可以迅速地、从内到外地将这具强大的身体绞成碎肉。
当然,自毁程序启动时会屏蔽痛觉,除非它本身就是为了惩戒而人为开启。那将是一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刑罚,几乎没有哨兵愿意承受那种痛苦。
而李异蚺此刻就正在经历这样的酷刑。
神志已经被极致的痛苦折磨得摇摇欲坠,他呼吸紧促,大口大口地咯血,声若蚊蝇:“你,你是,谁……”
没有回音。
李异蚺竭尽全力仰头去看,实际头颅却仅仅挪动了毫厘,血色充斥了整个视野,正中心仅有一个显赫的黑点。
其余什么都没有看到,过了一两秒,对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玩家李异蚺第一次死亡】
系统播报的声音逐渐远去,下一秒,李异蚺感觉身体一轻,滚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怎么伤成这样?”
靠着的胸膛微微震颤,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然而眼下的他已然是强弩之末,实在没有力气回应。
他整个人侧倒在傅逍怀中,脸白得像死人,全身的肌肉都在轻微痉挛,被冷汗打湿的长发黏在瘦削的脊背上,眼神涣散,虹膜也变成了浓烈似血的红色。
不是水红色,而是鲜红。这意味着他已经不仅仅只是兴奋状态,而是陷入了一种更加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
“他怎么了?”
“这里不用你们管。”男人嗓音发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不容置疑道,“去看着点副本内的秩序。”
于是额外的声音也消失了,耳边只剩下傅逍起伏的呼吸。
紧接着,李异蚺感受到那双火热的手掌忽然动了起来,扯开他的衣服,露出大片胸膛,举起胳膊,又撩开血袍,捉着他的脚踝探查伤势。那力道实在称不上温柔,却意外地令李异蚺感到安心。
“……一点伤口也没有,你这技能可真是威风。”
几近晕厥的人分辨不出话语是否好意,只知道是傅逍在说话,于是用力地、模糊地嗯了一声。
“……”
傅逍懒得和病患计较,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还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吗?”
李异蚺头脑混乱非常,喉咙仿佛被污垢堵塞住,浑身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冷意,皮肤像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疼痛着,但靠着的怀抱却非常温暖,让他生出一种可怕的渴求。
不,不能,不应该靠近……
可是好温暖,真的,非常温暖……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他头颅微微一动,将脸更深地埋入傅逍腹部的衣物,从喉咙中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呃……”
男人猛然一僵,几乎是立刻感受到蹿起一股火。
罪魁祸首对此浑然不觉,甚至呓语起来,傅逍犹豫片刻,还是俯身侧耳倾听。
“疼……”
男人怔住。
“好疼……”李异蚺蹙眉,睫毛乱颤,一滴血泪缓缓从眼角滑落,“f……我好疼……”
有几个字几近气音,哪怕傅逍凑近了,也只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拂过耳畔,根本听不清是什么。
他直起身,心情有些复杂。
这实在是一种奇观。且不说作为被屏蔽痛觉的黑暗哨兵,李异蚺根本没机会喊疼,就是在接受成千上万场身体改造手术之前,那段拥有一副无限接近于正常人身体的日子,李异蚺也根本没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句疼。
连意志坚定至此的李异蚺都尚且如此,自毁模式这种刑罚的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当然,以上这些,对目前的傅逍而言是一概不知的。可当他凝视着怀中那小半个侧脸时,还是罕见地产生了犹豫。
但那犹豫也是稍纵即逝,傅逍定了定心神,闭目,手掌覆上李异蚺的心口。
【玩家香莫盈第一次死亡】
“噗——”
一绯衣男子凭空跌在地上,口中呕出一口血。另一个教官立刻上前,手中涌现碧绿色的光芒。在她的治疗下,香莫盈很快止住了伤势。
“你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傅逍!”香莫盈唇边的血都还没擦干净,从地上爬起来就骂,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看不见他伤重得要死了吗?”
傅逍神色淡淡:“死不了。”
“死不了?什么叫死不了!”香莫盈气得几乎要笑出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管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交易,一切交易都必须建立在李异蚺安全的前提下!懂吗?”
“哦?”傅逍微笑,“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这是资格不资格的问题吗?傅逍!”香莫盈胸膛剧烈起伏,“他是不是跟你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止你们的计划?哪怕他受重伤也能恢复,濒死也可以救回来,就算会哭会痛也通通没问题?”
“……”傅逍沉默地望着他。
香莫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一时气急攻心,竟然又呕出一口血来:“咳,咳咳!蠢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傅逍抬起另一只手,帮他治疗了伤势,冷冷开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有精神力紊乱,前几次都是靠过量服用药物压下去的,再这样不管不顾下去,迟早会狂化致死。”香莫盈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讽刺,”谁叫他是最强的?他活该!”
话说得难听,但傅逍能看见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心,好似要渗出血来。
“没人给他做疏导吗?”
香莫盈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惊异于傅逍竟然没有装作失忆不懂:“谁能给黑暗哨兵做疏导?从前我还勉强可以,现在也不行了。”
“你?”傅逍打量他片刻。
他语气中的怀疑太过明显,香莫盈翻白眼:“要不是因为受过重伤,我也是个S级好吗。你牛逼,不也治不了他。”
“我和你不一样。”傅逍道,“这只是暂时。”
“是啊,对啊,没错啊,您多出类拔萃,我这么弱,哪配知道您的计划。”香莫盈冷冰冰地说,“但是傅逍,李异蚺我是管不了了,至于你,我只留给你一句话——”
“你迟早会后悔的。”
说罢,他拂袖而去,独留下傅逍和昏迷不醒的李异蚺在原地。
“后悔吗……”
傅逍喃喃,神色没有丝毫动摇:“我还从未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天色尚早,四周偶有鸟语喁喁,清风拂面,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草地上的血迹早已被考官们清理,恢复成了生气蓬勃的新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李异蚺面色苍白,依然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此时,距离他首次脱离副本已经过去了23分钟。
这期间,有不少死亡玩家掉落,傅逍一概不理,全部由另外两位考官接手。她们显然已经提前和傅宗师商量过,对这种不合理的任务分配没有丝毫不满。
“傅宗师。”
傅逍回首,是那个长着一对猫眼的考官,她抱着那只恹恹的黑猫,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首次死亡时间超过一柱香还未选择复活的玩家,会被自动视为放弃参与资格的哦。”
“这话你该对他说。”傅逍冷冷道。
目光转向昏迷中的美人,她耸了耸肩:“我倒想对他说,但你一直抱着他,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喵——”
忽然间,考官怀中那只打不起精神的黑猫像是发了狂,无比尖厉地长长哀鸣一声,跳出考官的怀抱,痛苦地在草地上翻滚,胡乱扑咬着空气,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这是怎么了?”考官被吓到,试图去安抚发狂的猫咪,却一下子被猫爪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嘶……”
伤口好治,发狂的猫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傅逍眉心重重一跳,若有所悟地看向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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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研究所,地下三层,审讯室。
一个身着军装的女人站在门边,冷静地看着忽然之间暴起挣扎的哨兵,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我很抱歉,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蚺。”
陷入极度精神痛苦的李异蚺无法回答她的话语,他面色涨成猪肝色,口中发出濒死之人的语调,黄豆大的汗水滚落,早已将衣物洇湿一大片。被强烈刺激的哨兵困兽一般地挣扎着,但四肢早已被牢牢禁锢,没有一丝挣脱的可能性。
“我再问一遍,那个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嗬,嗬……”
“你说,将你杀死的是一个你见过的人,为什么你这么笃定?你看到了什么?”
“看,看……”李异蚺眼珠不断乱颤,“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女人语气放缓,“再想想看,在那个时候,你倒下的时候,你拼命去看了对吗?你看到了,只是剧痛把你的大脑搅成了碎片,但你能想起来的,蚺,再想想看。”
“呃啊!不,不要……”
李异蚺呼吸急促,他挣扎的力度不容小觑,若是再没有结果,恐怕这些束缚都能被陷入狂化的他撕碎。
但他不能,李异蚺绝不能陷入到那种境地。
黑暗哨兵一旦陷入狂化,就意味着会被立刻放弃。他们的毁坏力是无与伦比的,想要制止他们并将其安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自毁程序诞生的原因。
女人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还有四分钟。
“李异蚺。”她的语气十分严肃,“控制住自己,你绝对不能陷入狂化,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傅逍在那个游戏里等着你。明白吗?”
说罢,她立即敏锐地意识到,李异蚺居然真的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不是吧,都到这种关头了,他还记挂着自己所谓的责任感?
女人诧异地挑了挑眉,却也无暇深思,继续追问道:“仔细回忆一下,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
李异蚺眉头紧紧纠缠在一起,额头布满冷汗:“看到,黑、黑点……”
“黑点?”女人问,“那是什么?你确认是你看到了,而不是身体极端情况下的幻视?”
不,不是,不是黑点……
是……
李异蚺痛苦地左右摇头,身体再次扭动起来。
只剩下三分钟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李异蚺,那究竟是什么?是黑点,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不是,不……”他无意义地呻吟着,但没有一句痛呼。
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
半昏迷的李异蚺满身大汗地拨开迷雾,再次来到自己的死亡之地。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族人依然伫立着,冷漠地看着地上逐渐失去生气的魔尊。
那张脸是模糊的,被一团黑雾盖着,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有一个黑点始终醒目地存在着,但那不是黑点,最多只能算是一颗痣。
……痣?
不,不不,那不是痣,那是——
“呼哧——”
李异蚺猛地惊醒过来,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真相。
那不是黑点,而是一个痦子,一个长在上唇处的、黑黢黢的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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