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笙压下嘴角的嘲讽，转身和踏入大堂的闻父对上视线。
正在告状的程霜华惊呼一声，涂着玫瑰色指甲油的手掩住嘴唇。
“天呐！笙笙！你什么时候——”
闻父瞥了一眼女儿，冷哼一声坐到沙发上。
“还回来干什么？不是翅膀硬了吗？”
程霜华连忙端上一杯茶，语气有些嗔怪。
“远山！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管消失多久，只要肯回来就很好了。”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夸奖她？真是孝顺啊，只消失了三天就知道回家了！”
“别这么说，笙笙听着呢……”
面对父亲的盛怒和继母的煽风点火，闻笙取出病历本，搁在茶几上。
“市立医院，内科三病区，床号16。”
纤瘦手背上的留置针胶布，在闻父眼前一晃而过。
“昏迷三天，醒后观察半天，主治医生姓周，需要打电话确认吗？”
空气突然凝固。
程霜华精心描绘的眉毛微微抽动，显然没想到闻笙会如此平静直白地为自己辩解。
闻父怀疑地拿起茶几上的白色病历本，翻看几页后，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怎么不联系家里？”
“说了。”
闻笙直视程霜华瞬间紧绷的嘴角。
“周三上午十点十五分，程姨接的电话。”
程霜华的珍珠耳环慌乱地晃动。
“我怎么可能——”
闻笙继续补充。
“医院有通话记录，还有，谢谢程姨请的男护工，虽然第一天就被方玉珂赶走了。”
程霜华的表情顿时变了，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
“不可能！我明明让医院安排一个女护……”
闻笙打断她。
“所以你承认知道我住院了？那怎么还说我是离家出走呢？”
“我……”
程霜华脸色铁青，这是她头一次在继女手上栽了跟头。
“够了！”
闻父拍案而起，茶汤溅在病历本上，晕开一片淡黄。
水渍慢慢吞噬纸上的字符，像吞噬本就摇摇欲坠的家。
闻父如同一只被挑战了权威的雄狮。
“你母亲的死和你程阿姨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你任性，不愿意接受，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我都由着你，但你闹了这么久也该闹够了！”
闻言，程霜华张了张嘴，捂着脸突然低声啜泣起来。
“是我的错，是我没做好，我对不起她妈妈……”
闻父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
“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闻笙环着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同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面前的闹剧和表演。
她想，她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了。
闻笙缓缓开口。
“我不是来追究这件事情的。”
程霜华啜泣的声音顿了一顿，看过来的眼神充满疑虑与戒备。
“我回来是想说，婚约的事情，我答应了。”
闻父眯了眯眼。
要知道三天前，闻笙还因为婚姻的事情在家闹得要跳楼，那时候她的抗拒可不是在作假。
“你想提条件？”
闻笙点了点头，毫无波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锐利。
“我母亲的股份，我现在就要拿到。”
闻远山定定看了闻笙一会儿，他到此刻才发现，从拿出证据为自己辩白，到提出订婚的条件，她一直都很平静，丝毫没有从前的狰狞与歇斯底里。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却也说不上来。
半晌后，他摆了摆手，止住欲言又止的程霜华。
“订婚宴在下个月，如果你保证准时出现，我可以提前给你。”
“嗯，好。”
见闻笙点头答应，闻父放缓了语气。
“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只是代为保管，你还小，等你结婚了自然会……”
目的达成，闻笙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开学我会搬到学校住，有需要签字的文件直接让人送去学校吧。”
说完，也不管闻父同不同意，径直回了楼上的房间。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将摆在床头柜上母亲的照片塞进行李箱里，这里便再没有令她留念的东西。
打开房门的时候，闻笙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妹妹，闻欣阳。
小姑娘刚睡完午觉，还揉着眼睛，她看见闻笙拖着行李箱。
“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闻欣阳是闻父和程霜华的孩子，今年才四岁，尽管闻笙厌恶程霜华，却始终没法讨厌这个主动和她亲近的小女孩。
但也仅限于此了。
闻笙蹲下为小欣阳理了理翻进去的衣领。
“马上要开学了，姐姐要去学校。”
着急起来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孩子，天生有着对情绪的敏锐感知，她紧张地攥住闻笙的手指。
“那、那姐姐、什么时候时候回来呢？”
闻笙抽出手指，拍了拍她的头。
“在家好好吃饭。”
一直到楼下，小欣阳还追在闻笙后面，“姐姐姐姐”地喊着。
程霜华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警惕地盯着闻笙。
闻父表情不耐。
“让她走，迟早会滚回来的！”
闻笙拖着行李箱，滚轮毫不犹豫碾过门槛。
身后，闻父紧绷着脸，看着闻笙离开的背影，终于知道那股不太好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太冷静了。
冷到仿佛这个家不会掀起她任何的情绪。
她就这么一走，像是再也不会回来。
……
闻笙确实没打算再回去，距离开学还有两天，她暂时住在酒店里。
这些年闻父虽然越来越偏心，但在经济上确实没有亏待她，再加上集团里还有闻母为她留下的一些股份。
她算了下手里的钱，是相当丰厚的一笔。
闻笙仔细了解过这个世界的经济走势，和她所在的原世界相差无几。
那就代表，未来，方玉晟投身的人工智能系统领域将大放异彩。
但在2015年的当下，公众对人工智能的发展仍持怀疑态度。
为了避免七年后的那场车祸，她必须待在距离方玉晟足够近的地方，而在当下投资他的项目，就是一个既能赚钱又能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闻笙点开微信，找到和方玉晟的聊天框。
他们上一次联系还是三个月前，那会儿方玉珂喝多了赖在会所不肯回家，闻笙迫不得已，只能让方玉晟帮忙打个掩护。
明明是求人，但三个月前的她语气强硬，态度高傲，现在看来让人觉得十分讨厌。
可方玉晟还是答应了，尽管只回了一个冷冰冰的“嗯”。
闻笙抿了抿唇，手指悬浮在手机屏幕上，短短几行字删了又改。
然而还没等她整理好措辞，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咻”一声，对面弹出一条消息。
闻笙眨了好几下眼，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方玉晟主动给她发消息了。
【死对头：见一面。】
【死对头：地点你定。】
闻笙“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三天前雨中的匆匆一面，远远不够缓解她的相思之苦，没想到她还在苦恼没有机会，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
激动冲昏了闻笙的头脑，让她一时间忘记思考，以他们如今剑拔弩张的关系，对方为什么会提出见面。
闻笙将那几个字看了又看，小心谨慎又激动地发出一句“好的”。
发出之后又觉得太过生硬，于是赶紧撤回，换成了一个可爱的小猫表情包。
【笙笙不息：好的猫.jpg】
【死对头：……？】
【死对头：赶紧。】
闻笙委屈地撅了噘嘴，选定了一家私房餐厅，将位置发了过去。
【笙笙不息：六点，可以嘛？】
那头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回了个高冷的“嗯”。
闻笙舍不得对话到此结束，接着发。
【笙笙不息：对了，还没谢谢你上次送我去医院，晚上的饭我来请吧~】
聊天框再次陷入安静，闻笙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以为对面不会再回复的时候，方玉晟发来了一张截图。
是“她”和他之前的聊天记录——
【神经病：刚在食堂的是你吧？】
【神经病：看到我就走什么意思？让你走了吗？】
【神经病：笑死，不会以为我要和你打招呼吧？】
【神经病：自作多情什么呢？看你一眼我都吃不下饭了，好吗？】
【神经病：说话啊狗东西，装死有用吗！】
【方：滚。】
闻笙：……
她没勇气再看一遍了。
闻笙深吸一口气，长按截图，点了删除。
然后动动手指把碍眼的【死对头】备注改掉，换成那个她最习惯的称呼。
嗯，这样果然顺眼多了。
闻笙满意地弯起了嘴角，选择性忽略了客观存在的事实。
……
另一边，方玉晟在校外的工作室里，面前是几台巨大的计算器，他垂眸看着显示屏，长指在键盘上飞舞。
这就是他从六年前就开始着手研发的人工智能系统，至今才有一点雏形。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项目，他也不会回到方家。
这几年，难以适应的不仅仅是方玉珂，他同样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尽管豪门世家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就足以让他想做的事情顺利许多，但他不可能一直靠着方家对子孙的那点施舍。
现在项目的研发资金紧缺，他需要拿出更多的进展和成果，摆脱对方家的依赖。
除此之外，他还要完成大学的课程，要应对家里的安排，还有……闻家那位大小姐的迁怒。
想到这里，方玉晟揉了揉额角。
闻笙从一开始就莫名看他不顺眼，这些年他忍过、狠过，发现不过是浪费时间，所以如非必要，他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
可就在刚刚，爷爷那边递来消息，说闻家对婚约很满意，就连闻笙都不再闹腾了。
现在两家合作唯一的不稳定因素，竟然只剩他一个。
方玉晟不由得嗤笑。
他是不可能和闻笙结婚的。
即便没有过去五年的过节，闻家那位从小娇纵着长大的小公主，也绝对不是他的良配。
同样的，他也不信闻笙突然就想通了。
她最好老实交代，他们闻家打的什么算盘。
忙碌了一下午，直到脖颈都有些发酸，方玉晟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刚好，现在出发能在六点前抵达餐厅。
定位显示在十公里外，方家给他配的车油耗太高，他开不起，于是选择了最为经济实惠的地铁。
五点多恰好是晚高峰的开始，地铁里人很多。
方玉晟立在人群中，长睫微垂，优越的身高让他能够看清攒动的人头。
他不免想到，如果让闻家那位大小姐和他一起挤地铁……
方玉晟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
他真是忙糊涂了。
怎么会去设想这种如果。
八月底的天气依旧闷热，方玉晟从地铁出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垂眸看着手机中导航的方向前行，耳边突然响起一声。
“玉晟！”
他懒懒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
是闻笙。
她站在地铁口，手里撑着一柄小伞，像是特意在等他。
平心而论，闻笙长得很漂亮，张牙舞爪也不影响美貌的程度，现在这幅安静伫立的模样更是迷惑人。
地铁口路人行色匆匆，却几乎都会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而她目光温和，柔柔地投向前方，人潮涌动，仿佛眼里只有一个人。
方玉晟神色淡淡，抬步朝她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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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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