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迎元太坚硬,阮棠也不是很想给他下药的。
一颗糖,够他睡一个时辰了。
阮棠将他扶起,靠坐在石壁上。迎元呼吸平稳,紧皱的眉终于松开,看起来终于得到一次安眠。
他在他身上摸了半天,能当作信标的也只有那枚玉铃。
大概是迎元给长盈也做了个玉铃。毕竟这件法器最开始出自阮棠之手,他捣鼓了一小阵,便从玉铃中找到了属于长盈的那段符信。
如果玉铃彼此相隔太远,即使知道符信也很难追踪,就像他们一直没能找到竹深的下落。
但幸运的是长盈并没有走得太远,灵力呼应,手中的玉铃轻轻摇晃起来。
羽人已经离开这附近了。
阮棠在石洞的出入口处设下一道禁制,便跟着玉铃的指引深入山林。
晨曦的阳光从山石的缝隙中落下,将枯木干枝拉扯得歪斜。
脚下的土地并不踏实,地脉紊乱的影响下它们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时不时呈现出沼泽般的软烂状态,一旦踏入,极有可能陷入其中不得拔。
……必须要尽快找到长盈。
在穿过几条干涸的河床之后,阮棠终于在一棵苍天古树的树根洞里找到了被绑住手脚的长盈。
“阮兄!阮兄!”
听到人来,她剧烈地挣扎起来。阮棠赶紧将她拉出来,解开手脚上的咒术。
……奇怪,羽人怎么会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阮兄,谢谢你,我好害怕。”
长盈坐在地上,笑着向他道谢。
阮棠想张口说不必,却猛地发现她的重瞳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她的两幅瞳孔叠在了一起,那枚总是游离在外的瞳孔忽然像是有了知觉,跟随他的身形而微微晃动。
如此眼球的反应,并非盲人。
……她能看见了?
不,不是。
拥有视野的是她身体里的东西。
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无法不救长盈。长盈微笑着将手里的桃木剑捅入他的小腹。
她调动着超乎寻常的力量,将没有锋刃的练习木剑硬生生扎进血肉之中,剑刃断裂,木刺的尖端艰涩地没入,抵抗着那缓慢又黏稠的阻塞力。
钝器比利刃带来的疼痛更难捱,因为它太过迟缓、太过挣扎,将痛苦的时间无限延长。
而阮棠却不能与她对抗。长盈的躯体承担了她本不该承载的力量,她的金丹被挤压着摇摇欲碎。鲜血甚至先一步从施害者的口中溢出。
“咳、咳咳……”阮棠握住她的手,分出一抹灵识探入,试图唤回她本来的灵魂,“长盈,听得见吗?”
长盈的瞳孔诡异地转动着,少女的脸被摆出了微笑的表情,却有来自另一副眼瞳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下。
它在笑,她在哭。
“一般这种情况,用蛮力就行了。”
迎元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响起。
一柄飞剑从天而降,剑背直击长盈的天灵盖。
异常清脆响亮的咣当一声之后,长盈两眼一翻,失去意识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她是被夺舍了,你这样强行打晕很容易让她本身的灵魂也受到损伤,万一再也回不来——”
“哦。”迎元把长盈扛在肩上,“我每次都这样,回不来就杀了。”
“你这简直蛮不讲理。”
“我是魔君啊,为什么要讲道理?”
“……。”
阮棠跪坐在地上,他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原本的话头,哑然地与他对视。
天光已然大亮。
迎元脸上只有来自魔君的冷漠与不屑,那个爱撒娇的大徒弟已经随着黑夜的离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是什么时候——不,最重要的是此刻他理应在那个石洞……
迎元垂眸看着他,冷不丁噗的一声吐出药丸。
阮棠沉默。
完蛋,最乐观估计,至少石洞里就露馅儿了。
“你到底……什么目的啊?”迎元狐疑地看着他,摸了摸嘴唇,“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也没必要这么拼吧。”
“咳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啊。”迎元指着他警告,“不然师尊知道,该怪我不守男德了。”
“你师尊回不来了。”
“胡说,昨晚还入梦了呢,我现在神清气爽。”他不满,“我劝你现在就拜我为师,不然等师尊回来了我就不稀得你了。”
阮棠气得够呛,直接把小腹上的桃木剑血淋淋地一拔,反手扔给他,转头就走。
“滚!”
“诶诶诶——你身上的窟窿堵一堵啊?”
迎元追在他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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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最后逐渐演变成了一个眼瞎的瘸子扯着一个肚皮流血的倒霉蛋不许他走。
倒霉蛋一开始还想挣扎,但当他发现下山的一路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云姥城寨弟子的尸体、并且赵姚氏带头堵在山底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赵姚氏情绪亢奋,带着人就想把他们拿下,被他肩膀上扛着的长盈硬生生掐住了动作。
“你们——!!”
“啊对对对对他半夜把我放跑了,我们把山上的人都杀了,把你女儿绑了,还不逃在这儿跟你对峙,”迎元把赵姚氏扔在一边,转头问阮棠,“我懒得辩了,你想辩吗?”
阮棠扫了一眼面前迷茫的人群,看了看自己刚刚止血的伤,“我现在把你卖了还有辩的机会。”
“那不行。”迎元不由分说把他往另一肩上一扛,脚一抬飞了出去。
“我从现在宣布,你是我二徒弟,是长盈的师弟。”
厚颜无耻,耍赖至极!
……
迎元一手揣着昏厥的长盈,一肩扛着阮棠在整个云姥城飞檐走壁。赵姚氏则带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神凶悍得几乎要将迎元生吞活剥。
了解个中缘由后,阮棠还是觉得有些怪。长盈活蹦乱跳的,竹深和迎元近期还在共同谋划什么,关系也没那么水深火热,赵姚氏对迎元如此深切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但他无暇思考,迎元这狗跑得太快了,他一路上都在呛风。
不消片刻,迎元一脚踩在最开始下榻的那间客栈屋顶,一脚戳穿了屋檐,哗啦啦从天而降在院子里。
而后院中,金萧正在跟小厮就夜间不能出门这件事高声辩论。
“我三师兄出事了凭什么不让我查?你们东海宫的鱼人欺负我没好好修习法术是吧?把禁咒解开——我靠!”
屋顶轰隆一声毫无征兆地塌了,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中,阮棠从迎元身上挣扎着下来,抱着自己溢血的小腹咳嗽。
“你自己不也是东海宫的鱼。”迎元大踏步地从小师妹身旁走过,“借你们东海宫的地盘一用,帮我挡挡赵姚氏。”
在树下睡觉的杳春猛地惊醒,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把阮棠从一片废墟中扶了起来。
阮棠抬起头,见云姥城寨的人果真停在了这间客栈之外。赵姚氏站在半塌的屋顶上,面色不虞,却也只能抱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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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萧来自东海宫。东海宫以卜算闻名,能窥天机算真理,实力强悍,位列仙门百家中前三的地位,在道中的声明远超云姥城寨。此次又是来参加药仙君祭礼的客人,赵姚氏拿他们没有办法。
“我的姑奶奶诶,”那出使云姥城的东海宫人也被吓得不轻,“代宫主有令在先,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金萧却一把推开他,跑到满身是血的阮棠身边。阮棠穿着的是浅色的衣服,又是伤又是在地上滚了两圈,看起来尤为惨烈。
“怎么回事?你们碰到什么人了?”
“……”阮棠不知怎么跟她解释,他也希望金萧最近别在外面折腾,再被那羽人骗去他可看不住。
“你身上蹭的这是什么?黑乎乎的一片。”
金萧指着他袖口,杳春也凑过来看。
阮棠闻言脱下了那件惨不忍睹的外袍,左手袖口的内侧沾上了一小块青黑色的不明物体,有些潮湿黏稠,稍微用指甲轻轻一刮便能落下。
“像是青苔,”杳春捻了捻,疑惑道,“但现在城外寸草不生,你们去哪里能滚到一身青苔。”
我们?阮棠抬起头,见安顿好长盈的迎元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拍拍自己的袖口,窸窸窣窣掸落了一小片与他身上相似的东西。于是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那个山洞。
目之所及之处的土壤之上确实深受地脉紊乱所害,绿植枯萎,连青苔的痕迹都难觅。但山洞却不与土壤接触,阴暗潮湿,生出些青苔倒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光线昏暗,怕是滚在地上的时候——
“呃……”
“咳咳咳。”
阮棠飞快地撇开视线,迎元颇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了咳。
“怪,怪得很。”金萧伸手轻轻捏下一块,放到鼻下嗅了嗅,“而且这块青苔像是浸了血。”
“能没血吗,我把腿敲断了从山顶跑下来的。”迎元说。
“这大片大片的青苔上都是血,你一条腿流血能流这么多?”金萧狐疑。
“我在山洞里滚了一圈……”迎元啧嘴,“而且事到如今你应该关心我的腿,而不是这些破青苔吧。”
“你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谁关心你,况且血迹是很重要的证据,二师兄被带走的时候就流了很多血。”金萧不依不饶,“那你怎么解释阮棠身上也沾着带血的青苔?先说好,我可不信他会跟你一起在山洞里滚。”
“对对对,竹深的事情有没有线索啊?”杳春凑了过来。
“我抱着他一起滚的,不行?”
“你抱他干嘛?”
“想抱就抱咯,他又没反抗,不信你去问他。”
金萧去看阮棠,阮棠心虚地猛踹迎元那条好腿。
“不对,你们指定发生了什么苟且之事。”金萧掏出了式盘,“让我算算那个山洞里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你起什么卦——”迎元去抢她的式盘,手还没伸,周遭东海宫人的视线就齐刷刷投了过来。
人在屋檐下,哪怕是魔头都不得不低个头。
“你怕?你心虚?哼,被我抓着了吧,喜新厌旧,朝三暮四,”金萧抱着式盘躲到了杳春身后,“等我放在师尊的牌位前,看你还讨得讨不到师尊欢心。”
“唐金萧!”
“唐金萧,”杳春眨了眨眼,如同大梦初醒地看着身后起卦的小师妹,“不是说好找竹深下落的吗?什么时候变成捉奸了?”
从头开始就是。
阮棠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
只见金萧摇数起卦,朝向南,暮向北。左手执鬼门,右手转月加正时。卜算日辰上下阴阳,以立四课*。
日头偏西过午时,阴云掩日,日光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却最终落入沉沉晦涩。
“她算的准不准啊。”阮棠不了解如今金萧的实力,问迎元,“架势看着挺真。”
“不好说。”迎元想了想,“但如果你觉得被牛撅出二里地把肠子都撅出来然后得到了一笔巨款赔偿算发财的话,她算的就准。”
阮棠:“?”
杳春怔了怔,看着阮棠,“原来你们也没在找竹深的下落啊?”
阮棠:“。。。”
*出自《景枯六壬神定经》中讲《金匮经》的用法
== 关于如果迎元偷笑的时候师尊突然回头的小剧场 ==
迎元偷笑中。眼前人始料未及一个转头,吓得他猛搓自己的嘴角。
“混账不许跟——”阮棠指着他的鼻尖,见他擦嘴,大为震撼。
他……他被嫌弃了?!
迎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人脸都气成了包子,三两步冲过来猛踹他那条破腿。
“啊嗷嗷嗷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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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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