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对于一朵脆弱的小花来说,温度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适宜是最好的。
这是周七被修士拐来当妖奴的一百天,也是变成花妖的一百天。他记得自己是妖王,却因为被人杀死了变成了一朵花。至于其他的……全忘完了。
初次化形的他刚刚下了雪山就被人拐了,虽说来自雪山,可在长此以往的取血下,他的身体日渐虚弱。
溶洞深处渗着刺骨寒气,水珠顺着钟乳石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周七蜷缩在寒潭边的铁笼里,手腕上的镣铐随着颤抖发出细碎声响。他试着凝聚灵力,丹田处却像被利刃搅动般剧痛难忍。
“都来这么久了还没长记性。”隔壁笼子里传来沙哑的声音。那是个只剩半边鹿角的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别白费力气了,这里的噬灵藤专克木系妖力。”
果不其然,蚀骨剧痛顺着经脉炸开,他重重跌回腐草堆,后颈的奴隶烙印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他低头看向缠在脚踝上的墨绿色藤蔓,那些带刺的茎叶正随着他的挣扎越收越紧。记忆像被浓雾笼罩,他只记得自己被心腹陷害死了,但事实情况并未死亡,醒来时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颈间烙着象征药奴的妖纹。
晨钟响起第三声时,玄铁门轰然洞开。戴着青铜面具的守卫拖着铁链进来,小妖奴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昨夜被带走的老龟妖此刻正像破布袋般被扔在墙角,龟甲上布满可怖的裂痕。
脚步声由远及近,三盏青冥灯飘进囚室。穿鸦青色长袍的商人用玉尺挑起他的下巴:“将他带走。”男人身后药童捧着寒玉匣,刀刃与锁链碰撞声惊起一片啜泣。
周七未来得及反应,黑布就套在头上。
他听见商人说,“可惜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好的血液。”
光打在头顶,黑布撤下光芒一时间刺得他睁不开眼,许久他发现自己身处在锈迹斑斑的符咒锁链里,肩胛骨穿透的锁魂钉正往下滴着稠黑液体。这时拍卖师用蛟骨鞭挑起他下巴时,满场响起抽气声。
“百年难遇的双生花妖,起价三千灵石!”
鞭梢划过苍白的皮肤,血色顺着锁骨没入残破衣襟。笼中人忽然掀起眼皮,黑色如深渊的瞳孔里印着一团火,他愤怒的目光扫过他能看见的所有人,拼命记住他们的脸。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自由,一定要杀了他们!
“一万灵石!”有人起价。
“三万!”
“五万!五万!”
“……”
声音丝毫没停。
身躯被囚于牢笼之中,落入这些拍卖者的手中无异于从一个深渊进入另一个深渊罢了,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这身可以净化黑气的血液!
这个世界人与妖相互制衡,妖天生妖力,实力蛮横,而人只有一双柔软的手。为了获得灵力人选择了信仰,信仰神明给予他们力量。而神明也不负众望,祂给予信徒们强大而稀少的灵力,让他们与妖抗衡制约。
然而有一天地平上突然涌出一股黑色的,粘稠似水一样的东西,它们没有思维,没有生命,它们杀不死!但它们就像机械一样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执着奔向那万众的信仰。
神明被侵蚀了,祂们不再向信徒给予力量,他们变得暴怒,变得无力蛮横!祂们不再是万众的信仰。
说句实在的,周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血液可以净化黑气,或许自己是双生花吧,净化与吞噬。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那叫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一步之遥,他几乎毫不留情朝着那人伸出尖锐指甲!
拍卖师眼神骤变,蛟骨鞭狠狠抽向他手臂:“孽畜安敢——”
坚硬的牢笼拦住了他的动作,蛟骨鞭毫不留情落在自己瘦骨嶙峋的小臂上。
“咳...”
台上人有人面露不屑,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但无一例外他们面部别他物遮住,明显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血沫溅在玄铁栏杆上,竟开出细小的白色花苞,男人很少遇到这种死到临头还挣扎的妖怪,他嘴角抽笑一笑高高扬起鞭子。
然而,破空声戛然而止。
密不透风的拍卖现场忽然卷进细雪。
起初只是零星光点,转眼凝成暴风雪涡。青砖地面结出霜花,周七的干枯黑发上落满六棱冰晶。拍卖师手中的蛟骨鞭“咔嚓”断裂,商人惊恐后退:“冰系法术?这可是......”
寒光掠过他咽喉时鲜血喷涌而出,妖奴终于看清落在地上的冰霜的模样。
他悲戚的眼睛和众人目光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白发如瀑垂落腰间,血色瞳孔映着满地冰凌。他手执一柄霜刃,衣袂翻卷间冻住整面墙壁的咒文。周七怔怔望着那道身影,心脏突然剧烈抽痛——这感觉就像百年前在雪山之巅,他第一次感应到晨曦。
“要活的。”清冷嗓音擦过耳际,周七腕间镣铐应声而碎,他只觉身体轻浮,转眼就落在来人怀里。男人话音一落身后突然冒出几个木制人偶,仅三下五除二就把这里的人尽数控制。
男人在看见他的时候身体顿时僵硬,旋即他像是想起什么眼眸里的不可置信瞬间变成了愤怒,他指尖凝着冰冷的神力,却在触及他颈间烙印时骤然停顿。他红瞳微缩,袖中忽然飞出十二道冰棱,将破空而来的淬毒暗器尽数击落。
忽然整座会场开始震颤,无数锁链如毒蛇朝他们窜起,周七被男人揽住腰身腾空而起,凛冽寒香扑面而来,他袖口银线绣的雪昙在灵流中次第绽放。男人手一挥,月光倾泄而下,锁链尽数碎裂。
周七只感觉体内热热的,他浑身脱力,瘫倒在神君怀里,“……仙人?”他问。
“抓紧。”月光混着血腥气倾泻而下,他仰头看见他冷白下颌染着血珠,像雪地里溅落的红梅。
“神...君?”莫名的他的指尖无意识勾住他腰间玉珏。魔气化作的藤蔓裹住两人腰身,在修士们惊恐的目光中,清霁神君竟任由妖奴舔去他颈侧血珠。
“闭眼。”
霜雪气息突然暴涨
地底传来野兽般的咆哮,男人反手结印,整片黑市建筑瞬间冰封,他手一动,禁锢他们许久的地笼就这么摧毁。妖奴在呼啸风声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垂眸时,一滴融化的雪水正巧落在眼睫。
“……这里还有,妖……”他太虚弱了,连话都说不全。可他也倔,虚弱的身体与仇恨的眼神大相庭径,“……我有血,求你……”
“……唉。”一双手敷在他的眼眸上,他听见神明承诺着:“会的,睡吧……”
***
颜缎带着周七来到一处静谧仙谷,谷中灵气氤氲,花草繁茂。
寒潭雾气漫过玉石阶,颜缎广袖一挥,他便跌进暖泉。泉水裹住伤痕的瞬间,噬灵藤突然暴起,墨绿藤蔓如毒蛇绞向咽喉。颜缎并指设结界,冰霜瞬间贴着他颈侧刺入水中,冰晶顺着藤蔓经络寸寸冻结。
“别动。”他掌心覆住周七丹田,寒气直透经脉。疼得小妖仰起脖颈,水面倒映出自己后颈的妖纹正泛着诡谲青光。
周七一愣,好冷。
白玉般的手指穿透结界,精准扣住周七的下颌。颜缎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着血腥气冲入鼻腔,周七本能地张口咬住他虎口,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僵住——本该温热的血液竟带着刺骨寒意。
“松口。”他声音里带着灵力威压,周七齿间却尝到更浓重的铁锈味。不是小妖的血,是他的伤。
染血的手指划过小妖颈侧,在触到某处肌肤时猛然顿住。颜缎眼底泛起金纹,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竟现出裂痕。小妖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发现自己锁骨下方不知何时浮现出朱砂色的契印,正与神君掌心残破的印记严丝合缝。
他怔住了,眼睛里反射的是对方淡蓝色的眸子,听见颜缎问:“你可有名字?”
小妖的脸上浮现迷茫之情。
看他这幅样子颜缎也明白了,笑着摸了下他干枯毛躁的头发,“看来你没有名字,从今天开始你叫周七。而我,是你的师父。”
“……师、父。”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一眼他看见颜缎那双洁白的手掌抚上自己的眼睛。
他不苟言笑地声音在头顶响起:“睡吧,师父在。”
***
虽然说二人挂了一个师徒之名,但颜缎有他自己的工作,只把周七留在了这个不知名山谷中,他说:“你在此地好好修炼,十年后我来找你。”
于是周七就在这里等了九年的光阴。
后来他才在其他灵物口中知晓,颜缎那天是追寻黑气踪迹来到那里的。
这里确实是一块修炼的好地方,灵气充沛,就连地上的草也会说话。
小草说:“或许清霁神君已经将你忘了,他身边有很多人的,你只是他救过的一朵花而已。”
“不会的。”他蜷住身子将脸埋进臂弯里,“他说他会来找我的。”
忘了就忘了,他想出去,一个借口罢了,装一波可怜,届时颜缎找过来发现乖徒因思念师父离开寻他,必使其内心愧疚。
一想到那张脸上露出愧疚难过伤心,他就痛快。
清霁神君住在遥远的朱神息,传说他从小就和他的哥哥生活在那里了,那里有人间烟火气,那是周七向往思念的。
“我想去找他。”他说。
“你疯了!”小草在风中轻轻摇摆,风将他的不可思议带入周七的耳朵中,“外面很危险的,他们会杀了你!”
“我不怕。”周七说。
就是尽自己所能将最好的给他。于是他拿出了那个由他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做成的项链,红色中透着些许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依旧记得初见颜缎的那一天,自己安静的胸腔突然敲起锣来打起鼓,当时他感觉自己幸苦修炼出来的心脏要离开身体。
他说:“别怕。”
他又说:“师父在。”
但这只是说说,修养第二日起来周七透过窗户看见傀儡样子的人对着他的师父耳语,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周七感觉颜缎的表情放松了,他离开了。
小草看他这样子还是想给他泼一盆冷水,无奈地叹气:“傻孩子,清霁神君可是日理万机的。”
周七轻轻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去纠缠他,只是送我炼制的法器而已,还他的救命之恩。”
“所以你还要下山吗?”小草问。
“要!”周七语气坚定,他本来想在这里等着,其中当然出现过离开这里的想法,他要回到妖族,荡清叛徒。
小草吸收着这里的灵气:“你的资质挺好,若是待在这里日后必然可以和人间高级修士比划两下,这样人间将对你毫无威胁……要不你留下吧,你走了没人帮我松土。”
“有其他动物啊,比如田鼠,地龙,还有蚍蜉。”
“可他们也吃我的根茎啊。”小草的腰弯下去了。
“那只能说您长得可口啊,谁见了都想啃两口。”
“……”小草一时间无语凝噎,“……我就当你在夸我。”
周七心意已决,他收好灵草头也不转地出谷去了,“您放心,等我将朱华项链送给师父我就回来修炼。”
送给他,就当是报了当初的救命之恩。
风轻轻吹,草轻轻摇,人也慢慢越来越远,风中有人轻轻叹气,伴随着周七的哼曲笑声飘荡消散。
***
俗话说得好,人不要无缘无故地,没有把握地就离开温室,不然遇到什么结局怎么样都是一个未知数。
出谷一次周七最大感触就是幸好当时颜缎留给他的灵石和钱币够多,要不然他就要回想从前未化形的日子里找露水喝了。
周七手拿着一个煎饼,咬了一口就听见有人在讨论着什么,这时候就不得不说人和妖和魔的听力差别了,隔了老远硬是让周七这个妖怪给听见了!
“……最近家里有小妖的一定要小心,听说李家收留的小妖不见了,最后找见已经在其他地方了。”
“这不拐卖吗?”另一人义愤填膺,“从前拐卖小孩儿现在拐卖妖怪,他们这帮人还真是无耻之极!”
闻言周七手中的饼里面不香了,他想起了自己刚下山就被一块灵草拐卖的经历。没错,就是一根灵草,那灵草还没有自己长的好看。
所以周七至今也想不通起当初为什么要为了灵草跟人家跑。
他想:“这里不安全,自己要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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