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山聿果然哭闹着跑进止音殿,他一把推开大门,侍女们见他哭闹,连忙匍匐下跪。
后面侍奉他的小神官更是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喘,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太子殿下您慢些……”
进去后见山期端坐在里面,又连忙跪拜“拜见悯怜殿下……”
“阿姐,阿姐……”
他倒是什么也不管,见着她便一股的脑扑在她腿上。
山聿如今长得快,力气大了许多,山期即使是坐在小榻上的,身体都有些不受力的晃了晃。
她先是惊讶,他怎哭的如此厉害,然后又环住他对着跪着的小神官摆手“你先下去吧”
那小神官见太子殿下哭的如此激动,也不敢多言,只好起身退到殿外等候。
见人都出去了,她这才开口问道“聿儿,怎得又哭鼻子了?”
山聿埋在她的腹部,轻轻地晃着她的身体,哭的急,鼻子还嗡着“阿姐,他们说你嫁到不周山,就不会再回来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山期哭笑不得,他的话如此孩子气,却又如此真挚。
整个王室的人会为她远嫁不周山如此伤感的,怕也只有阿弟了。
她感到腰间都有了湿意,想来他是真的伤心了,连忙拍着他的背“谁人敢如此胡说?”
又给他顺顺气“聿儿,阿姐此次去不周山不过是一阵子而已,不用多时便会回来的”
她也清楚,若真的嫁到了不周山,那便是再也回不来了,可还是安慰他“无论如何,阿姐是永远不会不要你的”
山聿哭的一抽一抽,听到她保证,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真假,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像只脏兮兮的小猫。
“真的吗?阿姐,阿姐你不会骗我吧?”
山期点了点他的鼻头“聿儿,阿姐何时骗过你?”
拿出手帕给他擦着眼泪和鼻涕“况且,你本月的功课我都还未抽查”
她的动作温柔又耐心“若是待我回来,抽查的问题你答不出,我定会狠狠打你的手板”
山聿站直身子,撒娇似的点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等阿姐回来,随便你怎么打我板子都可以”
“小哭包”
她笑了笑,将擦过的手帕放在桌上“对了,下午时我与母后闲谈,给你想了个字号,你听听看喜不喜欢?”
“阿姐取的,我自然都喜欢”
他晃着短腿坐在软榻上,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拿起桌上的糕点便开始吃了起来。
山期怕他噎着,连忙倒了清水“叫悯珏如何?”
“悯珏?阿姐,珏是玉的意思吗?”
“是呀,聿儿,你就是一枚令人怜惜的美玉”将清水递到他嘴前,喂他喝了一口“聿儿,你喜欢这二字吗?”
他连忙咽下糕点“喜欢,喜欢,阿姐取得,自是极好的”
“阿姐字悯怜,聿儿今后字悯珏,显得阿姐与我更是亲近”
看他如此欢喜,山期也跟着笑了起来“小花猫,封号要父王赐下来才能做数的”
他才不管这些“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去求父王,我的封号就要叫悯珏,父王若是不许,我便一直缠着他”
“阿姐,那以后你就称我悯珏,好不好嘛阿姐?聿儿想与你亲近些”
“好好好,那以后阿姐便叫你悯珏”
山聿顿时心情大好,又缠着要山期陪他玩。
陪着他玩耍嬉笑一阵,时间倒是过得飞快,用晚膳之时山聿也乖极了。
山期知道,他只是心中不安,想让自己多陪着他。
王室里长大的孩子,就算在她面前再怎么单纯天真,可心思总是比其他孩子成熟的。
如今他也许不能完全理解她必须要嫁入不周山的缘由,可以后总是会明白的。
山月轻轻推开饭厅的门,见山聿还在用膳,给他行了礼“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又对着山期说道“公主,王后那边派人过来催促了……”
自然是催促山聿回宫去。
还未等山期开口,山聿便立刻变了脸,他砰的一声将筷箸扔在桌上,旁边的小勺跟着弹起,布菜的侍女们和山月都被吓的一抖。
“有何可催?不知又是哪些贱婢多嘴,让母后知道了今日我在止音殿哭的事”
“若让我知道是谁,定要将她抽筋剥皮,扔出山式!”
山期看他这模样惊讶极了,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父王在暖亭时对着妙王后发火的样子。
阿弟怎能如此轻易便说出这些骇人的言语?
她轻轻摆手,示意山月起身,然后将他弄的乱七八糟的筷箸摆放好,又将玉勺放到碟中。
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她虽未曾说话,可山聿知道她这模样定是生气了,他连忙起身“阿姐……”
“我……我知错了……”
山期只是饮了一口茶,轻轻放在桌上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阿姐……你别不理我……我真知错了”
饭厅内服侍的侍女们都在,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似是放不下脸面,可又真的害怕山期生气,急的脸色通红。
见他确实恼火,山期对着山月点头“小月,你先带她们下去候着”
门被轻轻关上,见人都出去了,山期这才看向他“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山聿最怕她这样,生气的时候面不改色,可却令他胆战心惊。
不由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又掉下来“阿姐……我,我不该随意便要责罚下人……”
山期瞧他这没出息的模样,连忙扶起他“阿弟,你是太子,怎可跪我?”
山聿赖在地上,紧紧抱着她“太子又如何?你是我阿姐,自当受得”
她轻拍他的肩膀“好了,快起身,让人见了笑话你”
听她语气好些了,他这才爬起来,站在她面前,别扭的说道“阿姐,你别生气,我真的知错了……”
外面又传来叩门的声音,不过这次是服侍山聿的小神官“太子殿下,悯怜殿下……”
“王后派奴才前来接太子殿下回宫”
山聿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看的自己一阵心软,知道他今日想歇息在此处。
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罢,今日定要给他再讲讲这些道理,免得今后成了个昏君怎可得了?
“去禀王后,今日太子便歇息在止音殿,明日一早,吾会派人送太子去勤政殿点卯”
外面的人有些犹豫“这……”
山聿连忙跟着开口“还犹豫什么?听不见我阿姐说的话吗?”
“若母后问责,尽管来找我便是”
外面的人这才应下“是,二位殿下”
妙王后得了消息,虽是无奈,可也知他向来爱黏着他阿姐,如今更是不舍,只好派了贴身伺候他的人到止音殿来。
太子宿在别处,自是不合规矩的。
等妙王后那边派人来了,山期这才让人将简易的折叠小榻收拾出来,搁置放在她床前,中间隔着刺绣屏风。
伺候的小神官为他更衣洗漱。
下人们都退去,夜晚的灯烛闪烁,二人侧着身子,隔着屏风相望。
他这才开口。
“阿姐……你不生气了吗?”
“若你乖些,不再如此胡乱责罚人,我便不生气了”
他笑了笑“阿姐不生气便好,我一定不会再如此了”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山期都以为他睡着了,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失落。
“阿姐,不周山,究竟有多远呢?”
他以往提及她要走的事情都是胡搅蛮缠的,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问起关于不周山的事情。
她想了想“不周山,快的话需要三日,慢的话大约要半月”
不周山选亲规矩太多了。
“竟要如此久!”
“就不能使用术法吗?”
在他心中不过术法一瞬间的事情,居然要花如此长的时间。
“此次怕是不可”
“不周山的规矩便是如此,只能乘不周山的轿撵前往”
他这会儿语气更是低落“那阿姐岂不是许久都不能与我相见了?”
她轻笑“是啊,聿…悯珏,但是没关系的,阿姐心中会一直挂念着你的”
山聿不满极了,要自己与阿姐分别如此久,山式还有不周山,都太讨厌了。
“那……那阿姐不能不去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不能”
她少有这样对他说直接拒绝的话。
“阿姐……”
“悯珏,你听阿姐说”
她斟酌了下用词“悯珏,你是山式的太子,将来你也会坐上父王的位置,治理国家,管理群臣,保护子民”
她像是劝诫山聿,又像是告知自己,语气忍不住温和了些“你要肩负山式的一切”
“侍奉的奴婢们也是你的子民,不可像今日这般随意就要责罚,但也不能让她们恃宠而骄”
“王室内的其他子弟,虽说地位不如你,但也要保持适当的谦卑,亦不可任人唯亲”
“对待父王,母后,王祖母,又或是王室的其他长辈,更要敬重爱护,但也不能过于软弱依赖”
她声音如流水一般,娓娓道来。
“悯珏,你可知,曾经的青式王朝,便是因为青王德不配位,导致王朝覆灭”
“他们曾经遭受了无数的血雨腥风,才堪堪保住一脉”
“本有着千百万人的神山王室,如今却只剩下不过百余人,何其可悲?”
“你我之责任,亦是如此”
“阿弟,你可明白了?”
山聿听着她的话,知道阿姐有自己的责任,自己也有。
他抓着被子,透过屏风看她,阿姐的脸被遮的模糊,但他知道,阿姐是不开心的。
“阿姐,悯珏绝不会让山式变成那样”
“我会听你的话,成为一位好的君王”
他说这话倒是认真了些多,山期轻叹气,成长也许只在一瞬间,一件事。
她不知道他何时能真的成长起来,但今日之话他若能听进去,也算是她尽了作为阿姐与山式公主的责任。
她这一声叹息,即使是隔着刺绣屏风,山聿也能感觉到她的无奈与悲切。
只盼自己能早些长大,早些有能力,让她不再如此为难。
他心疼,也无可奈何,只能说些孩子气的话,让自己的阿姐高兴些。
“阿姐去了不周山何时回来呢?”
“阿姐,若是悯珏想你了当如何呢?”
“阿姐,嫁人就不能和悯珏一处了吗?”
“阿姐……”
“阿姐……”
知道他是为了哄自己,山期耐心的听着他一声声呼唤。
他嘴巴说个不停,许是傍晚玩耍时又用了许多精力,伴着室内的熏香,不多时他便睡着了。
山期隔着屏风,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月色朦胧。
“悯珏,阿姐希望你能一直如此,开心快乐”
月光透了些进来,从刺绣的屏风,再越过纱幔。
山期抬手,母亲的镯子在她手上带着,如此贴合,倒像是天生就属于她似的。
玉镯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慢慢下滑,漏出了桡骨隆突处。
她看着自己的王脉,那些神力正在点点滴滴的消散,无人知晓。
山式公主,山期,悯怜,亦或者将来是谁的王后,妻子。
她将来拥有的身份会有许多许多。
但此刻,她只是一个阿姐。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引用自《世说新语·品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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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旋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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