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如此讨好自己的样子,山期忍不住内心一阵叹息,她太了解自己的阿弟了,他心中定然是不赞同祖母之言的。
只是如今他还年幼,既是无力改变,亦是不知王权在手的滋味,更不明白,自己如果能嫁入不周山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助力。
他的身上总是多了些和自己相似的东西。
和山式王室里的人们截然不同的东西。
王祖母今日所言,所为,都是王室惯用的手法,先兵后礼。
先让告知你此事的严重,字字都在恳切着你,然后再拿出你最在乎的人或事,逼迫着你不得不去做。
可是啊,他们都不知道,悯怜也许是逆来顺受的,但山期,绝不如此。
她绝不会成为王室的傀儡,若要去不周山,那么,她就一定要让不周山为自己所用。
……
饭后甜点很快便结束。
弥合近日精神不济,受了姐弟二人的礼,便去了内室午睡。
山聿又一直赖着不让山期离开,非要缠着让她讲故事。
山期拗不过他,便让人送来些读物。
侍女们在小榻上铺好软被,服侍着二人并排躺下,她拿着书翻了几页,找了个未讲过的故事轻声给他念着。
他往日虽贪玩了些,却也是每日都按时去勤政殿点卯的,可单单就今日不想去。
刚刚得知阿姐要远去的消息,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对自己阿姐满满的不舍和依赖。
山期看着他这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便着人去禀了父王,允阿弟半日假。
他似乎是知道父王会答应,也许是因为在自己阿姐的身边,还未等来回话,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山期见他睡着了,轻轻地放下书,她看着高高的悬梁发呆。
今日哭的多了有些累,她也逐渐闭上了眼。
可她却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的梦。
有母亲在世时,在宝钦殿内陪着自己荡秋千,陪着自己玩耍。
然后她笑意盈盈的抱着自己“悯怜……悯怜……”
也有父王一次次的让自己妥协。
还有聿儿天真的唤她阿姐。
有臣民们的祭祀大典时,一直呼叫她名号:悯怜殿下。
甚至梦到了更早的时候。
那时母亲的身体已不大好了,却还是带着自己前往褚式赴宴。
母亲似乎是有所打算,与流尘王商议了许久,因而此次在褚式逗留的时间比以往长的多。
而自己,也在褚式王宫内与阿若,阿嬴还有瑜之一起度过了一段无比快乐的时光。
那也是,她最后的美好回忆。
再后来,再后来啊,又回到了山式王宫,回到了辰恪殿内。
母亲突然开始病痛缠身,卧床不起,她脸色白的吓人,气若游丝。
“阿期……”
“阿期,可怜我儿……”
然后她又虚弱地叫自己的字“悯怜……”
“吾儿悯怜……”
突然她艰难地抬起手,大口的喘着气指着外面,想告诉自己什么似的“逢春……悯怜……逢春……”
时空骤换。
她竟然又看见了自己,一个陌生的自己。
穿着一身红衣,像山式的宫装,可又满身血污,她看见自己站在开满花的逢春树下,手中执剑,不知在嘶吼什么,绝望的一次一次执剑挥向空中。
执剑?
她怎会执剑?
王室内的女子是不能,也无法拥有自己的神器的。
母亲突然又出现,她逆着光,指着身边的逢春树“悯怜……是逢春……”
她努力的想听清楚母亲在说什么,也努力的想看清楚母亲的脸。
她的话音断断续续,山期听不真切,她也一直逆着光,想靠近,距离却越来越远,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梦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母亲,母亲!”
山期撑着身体,看着殿内的陈设,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颐心殿内,刚才,也不过是做了一场零零碎碎的梦而已。
只是,这个梦太奇怪了,可她又说不出怪异之处。
也许,母亲在梦中是想告诉自己,逢春树可以遮掩荒芜之血的气息。
山期觉得有些口渴,轻轻咳嗽一声,刚想起身,却只见山聿紧紧的拉着她的衣角,呢喃般的一直叫她“阿姐……阿姐……你别离开聿儿”
她轻轻擦拭自己的眼角,泪水还未干涸,想起那个梦,梦里的自己也如同聿儿一般无措不安,顿时心疼不已,便又躺在他身边。
平日里的各种王术课业一直压着他,也就今日,他难得可以这样放纵休息。
她的手掌轻轻的拍着山聿的背,轻声细语地哄着他“好了好了,聿儿莫怕,阿姐在呢”
似乎是听到她的声音,他的手这才松开了些,嘴里还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血脉相连竟然如此奇妙,哪怕与他仅有一半,让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心疼他,照顾他。
整个颐心殿安静的可以听见针掉落的声音,她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殿传来些低声说话的声音,她这才醒来。
弥合早已经起身了,此刻正低声吩咐着息嬷嬷,派人去请几位教导嬷嬷入王宫,然后就是要给她备下带去不周山的东西。
山期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打了哈欠,轻轻拍了拍山聿,却怎么也叫不醒。
小孩子总是贪睡的,若是再睡下去,晚上可怎能睡得着呢?
她正忧心,息嬷嬷已经轻轻拉开帘子,见她醒了,对她点点头,又朝着弥合的方向低声说“悯怜殿下醒了,太子殿下这会儿还睡着呢”
弥合从外殿进来,见她这模样笑了笑,悯怜还是如小时候般,刚睡醒,总是回不过神的“悯怜醒了,今日你和聿儿睡得香,我也就没让人打扰”
她疲惫的眨眨眼,起先哭的狠,现下眼皮已经有些肿痛,带着些撒娇的叫她“祖母,悯怜眼睛疼……”
“怎还如同孩子般”嘴上说着她,却还是朝息嬷嬷吩咐,去拿冰过的帕子来。
“悯怜,你先别起来,待帕子来了敷一敷,瞧你这眼皮肿的”
她又缩进被窝里。
不一会儿息嬷嬷给她拿来冰帕子,弥合接过,轻轻的敷在她眼皮上,冷的她一激灵。
“先敷一会儿,别乱动”
她声音软软的“知道了祖母”
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弥合才给她拿下来,看她眼皮消肿了些“现在好些了,悯怜晚上想吃什么告知息嬷嬷便是”
“都听祖母的”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侍女进来“悯怜殿下,小月姐姐这会儿正在外面等您……”
想来她要去不周山的事已经传遍了王宫,止音殿那边也是得了消息。
“知道了,你过来服侍吧”
然后她手轻脚轻的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山聿。
似鱼入梦,她这片刻的安宁已经结束了。
待侍女给她整理好衣饰,山期走向弥合处行礼道“祖母,今日晚膳悯怜便不在您这用处了,止音殿内杂事繁多,悯怜现下也得回去安排”
弥合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去吧悯怜,切不可再哭了,瞧你这眼皮肿的,稍后我便派人将消肿的药膏送去止音殿”
“今日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会有教导嬷嬷去你殿中”
“若是还缺些什么,便派人来告知祖母”
她温顺的点头“是,多谢祖母,悯怜告退”
她刚出颐心殿,就看见山月眼睛红红的。
山月一看她眼皮微肿,便知道公主应当是狠狠哭过了,午时在玉湖殿自己就该发现异常的。
可现下人多眼杂,她再焦急也不敢随意开口,只盼能赶紧回去,也不知公主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将眼皮都哭肿了。
回止音殿的路稍微偏远些,一路回去却只见路上的奴仆少了大半,想来已经被妙王后调走,都忙着她去不周山的事了。
路边的秋英不过才一下午的时间,就零零散散的开了许多,果然是顽强。
刚踏入正殿,就瞧着跟随她多年的婢女们跪了一片。
见她进来,带头的连忙开口“奴婢等愿跟随悯怜殿下……”
“奴婢等愿跟随悯怜殿下……”
山期说内心没有触动是假的,这些人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可她们大多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侍奉在山式,未曾远离过故土。
如今她眼看就要远行,却还是愿意表示要跟随,这般表忠心的行为也让她宽慰不少。
可让她如何能忍心?
她微微叹息,开口道“都免礼吧,尔等不必如此”
“吾入不周山,此去遥遥无期,亦不知何时能归”
“若是要尔等也远离家人,吾心中实在不忍”
“若真有愿意的,那便去寻小月告知即可,吾定当多多奉上些金玉灵石,以宽慰尔等家中”
“若有被选中者实则不愿的,也无妨,尽管告知,吾定不责”
“悯怜殿下……”
“悯怜殿下……”
“悯怜殿下仁心……”
王室之事虽不便与她们多言,可眼前这些人,都是王室里的渺小之一,可若是王室不复存在了,她们也终将是死路一条。
而像她们这样渺小的存在,有很多很多。
在神山王室内的,旁支世家里的,更有寻常子民的比比皆是。
她如今,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去保住这安宁。
想到此处,她心中甚感疲惫,对着山月说道“小月,进去吧”
然后便朝着内殿走去,跪着的侍女立刻起身为她拉开帘子。
“小月,今日我实在疲乏,也不想用晚膳,有什么要带的,侍弄的,你一并做主便是,实在有无法决断的,都且留到明日再议”
山月知道,公主是想自己静一静。
哪怕心中担忧,还是对着她笑了笑“是,公主,您安心歇息,奴婢自会为您办好的”
她点了点头,进了内室。
珠帘落下,遮住了寒风。
她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寝殿,心中万般酸楚。
殿内的焚香扑鼻,混合着淡淡的月照花香。
窗户关了的原因,屋内显得有些昏暗,软榻上还放着她没来得及看完的杂书,殿外带着细碎的声音。
当时只道是寻常,明明应该是寻常温馨的场景,可再过不久便无法再拥有了。
她终将远去。
可父王的坦然告知,妙王后的迫不及待,祖母的提点与期待,聿儿真切的不舍。
他们好像都忘了。
自己不过是刚及笄的年岁,还是个孩子,只不过刚刚长大了些,他们就要迫不及待的将自己这份礼物送过去。
这一日发生的太多太多,关于母亲,关于荒芜之地,也关于山式王宫。
似鱼入梦—引用自《艺文类聚》卷九六记载的:汉武帝昆明池放鱼典故
当时只道是寻常—引用自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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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似鱼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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