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冬雪夜降临后,家家户户改造成了双层门,里外留出缓冲通道,严防死守不让外面的寒冷闯进家。
外层门打开的刹那,呼啸寒风裹挟着大片雪花猛然灌入,即便室内有二十多度,佟灵还是没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直到姜先生和费助理的身影被苍白风雪转瞬吞没,他才回过神。
送走客人后,宁槐行使家教的职责,打开佟灵的作业检查。
佟灵给他倒了杯水,宁槐接过杯子道谢:“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佟灵:“难说,估计你今天走之前是见不到了。”
宁槐顺势问:“他去哪儿啦?”
佟灵想了想:“应该是那个读书会。”
宁槐:“我都不知道佟老板这么喜欢看书呢。”
“我也不知道。”佟灵摇头,“不过那只是个名头,他们去可不是为了看书。”
宁槐:“那是去做什么?”
佟灵撇撇嘴:“不知道,我爸不告诉我,还嫌我小孩儿打听大人的事。”
宁槐摸摸他的头发:“没事,我成年了,下次我帮你问问去。”
可怜的高中生继续埋进作业堆,已经从题海中解脱出来的大学生坐在他旁边,一下一下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思绪还停留在读书会上。
佟灵对此一无所知,宁槐还是有了解的。
在迅速成立各种机构以保证人们基本生存需求后,永夜带来的另一冲创伤愈发明显:一个原本正常行进的城市忽然在冬夜按下刹车键,数百万居民陷入极大的恐慌和绝望。
有能力搬走的人早就离开了不见城,可还有太多太多不得不留下的。高层不可能保证所有人的心理辅导,于是人们只能互相抱团取暖,互相加油鼓劲儿,或者寻找新的出路。
这个所谓的“读书会”,就是其中一个组织。
而且,如果宁槐没记错,应当是眼下规模最大、发展得最如火如荼的一个。
宁槐看了一眼墙上的温度计,显示着室内24度,室外-28度。
人类是一种坚韧又脆弱的生物。
坚韧在于无论遭遇怎样的打击,都能从中振作,延续种族的希望。
脆弱在,他们总在寻找,总在期盼有所寄托。
*
蜚蜚不太喜欢这个小区的名字,“榆盛苑”,听起来像“愚神”或者“御神”,晦气。
可惜他就是个打工神,老板说什么是什么,老板喜欢这儿,那他就不该有自己的意见。
永不止息的暴风雪为神带来的最大便利是可以随便消失随便现形,反正能见度那么差没人看得见,不用委屈自己像个人类一样还搭乘交通工具。
……虽说如此,这么快就把这小崽子送来老板家里,蜚蜚总觉得更不爽了。
还不如交通堵塞多耽搁一会儿呢。
姜宵在榆盛苑的这处落脚点有个几百平,顶楼独户大平层,240度全景无缝落地窗,本该拥有绝佳视野和顶级夜色,直到大雪淹没了不见城。
蜚蜚跟着到处撒欢的小羊羔后面收拾被它撞翻的家具的同时,神明正站在落地窗边。
若是两年前,从这里看得见城市最中心的潋滟霓虹,看得见行人如织,灯火似河,也看得见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暗影。
可惜此刻只看得见静止的世界。
大片大片混沌的雪光映在玻璃上,天地倒置,失去界限,隐约的街灯比被云团遮住的天上星更加晦暗。
若非楼宇间仍有灯光,好似早已沉入冰河。
祂伸出手,张开五指轻轻贴在玻璃上。
金色流光如同藤枝在玻璃的另一侧蔓延开来,即刻融化掉盘亘的雪花,形成一处小小的、不被侵蚀的温暖。
严寒再如何肆虐,也要在神的力量面前俯首。
神明蹙眉。
祂感觉不到这座城市的呼吸。连时间都被冻结。
祂是诸神之神,是创生与造世的源泉,是万物的起点与终结。祂的职责不是干预,而是维系——日升月落,四季轮替,新生陨灭。
祂定下的规则即为世间铁律。一切本该循着祂的永恒意志而运转。
很明显,不见城已经脱离了轨道。
而祂不允许任何事失控。
幸好送撒迦利亚过来发现了不见城的异状,否则再拖下去,这里的情况八成会相当棘手。
这么想着,神明转身,看向来到新地点正兴奋着的小绵羊。
小家伙之前也被带来过榆盛苑,不过这不影响他对新鲜地点的探索,尤其这儿和童话牧场截然不同,处处透露着一个字:贵。如果小羊明白什么是贵的话。
他东蹭蹭西撞撞,了解陌生事物率先使用犄角、鼻头和蹄子。落地玻璃看起来太清透,他也不怕,好几次试图冲出去看看外面,被心力交瘁的蜚蜚拖住。
幼崽总是这般无忧无虑,就算外面的世界在坍塌,只要有信赖的、心爱的人在旁,什么也不怕。
察觉到神明的目光后,小羊立刻改变方向朝祂冲过来。
蜚蜚跟在后面心里一紧,正要施力去拦,看见神明抬腕做了个示意停止的动作。
神侍和小羊羔同时滞住。
神明看向蜚蜚:“辛苦了,去休息吧。”
这就是委婉的逐客令了。蜚蜚当然听得懂。
可要留陛下和那个小崽子独处,怎么听怎么不放心。
倒不是担心陛下的安全问题,能威胁到陛下的存在恐怕还没、也不会出生;只不过他对小崽子的种族充满了偏见……
能不偏见么。
那可是神域千万年的死敌,两边再小的小喽啰相见都分外眼红的那种。
神主怎么就养了仇人家的小崽子?以后万一也长成个祸害呢?
祂虽慈悯,但那份仁爱是大爱,当平等分予众生,不该对任何个体偏颇,更不该留有私情。
为什么,偏偏为这个小崽子破了例?
他哪里好?哪里特别?
甚至还给他取了那种含义的名字……
蜚蜚到现在也没想通。可他就算再心有不甘,陛下发话也得照做,把先前从童话牧场回来时用来裹小羊羔的毯子叠好放好,行礼后离开。
门在他面前缓缓滑行闭合。
透过愈来愈窄的门缝,蜚蜚看见小绵羊在自己走后立刻化作人形,而神明同样恢复了蓝眼睛。
神明倚着靠窗的软垫,长发散落如同闪烁着金光的瀑布。
小孩主动爬到祂怀里,小小一只,还保留着小羊习惯喜欢谁就舔谁,仰头就要亲祂:“宵宵。”
……门外的蜚蜚差点捏碎那把陛下亲赐的佩剑。
对神主直呼其名,和如此冒犯神主的动作,到底哪一个更值得处极刑?
得想个办法把这小崽子处理掉!
*
能容忍小羊羔的肢体接触已是神明的极限,这样的亲密动作还是太超过了。
祂偏过脸,避开那个小动物示好似的吻。
如此明显的拒绝让小孩很伤心,嘴角垮了下来,声音也变弱许多:“哥哥……?”
神明有微微的诧异,这是个从前没听过的称呼;从哪儿学来的?
见神明重新看向自己,撒迦利亚意识到这个称呼没有被拒绝,汲取些许勇气,再次试探着呼唤:“哥哥?”
小臂上传来温热触感,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家伙的尾巴又缠上来了。
“没有生气。”祂这么说。同样没有拂开那和主人小心翼翼的态度相比过分活跃的尾巴。
撒迦利亚听祂这么说明显放松了许多,从祂怀里站起来绕到背后,跃跃欲试:“梳?”
神明给予这个幼崽最大限度的自由,想做什么,都随他去了。
或者应该叫宠爱才对。如果神明也拥有「爱」的话。
男孩手里多出一把梳子,乌木雕花,典雅华贵。他踮起脚捧起神明的长发,比上好的绸缎还要丝滑,比纯正的金箔更加细腻,孩子的两只小手根本束不住,只好分开一点点梳理。
他保留着许多小绵羊的习性,梳着梳着忽然停下来,动了动鼻子,嗅着近在咫尺的淡香。
那是属于神明的气息。冷灵灵的,清冽如雪,那样可望不可及。
那样……令人心醉。
客厅里没有主灯,顶灯铺开如同璀璨银河,细碎的银色光点温柔黯淡地洒落。
撒迦利亚花了很长时间在为神明梳理长发上,尽管想变换或想维持怎样的发型不过是一个响指的事儿,他依旧像对待艺术大作般郑重。
大功告成后,神明感到发髻多了一点儿几乎会被忽视的重量,正要伸手去碰,被小孩急急地阻止。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面镜子让祂看。
神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看向自己。
祂对容貌其实没什么概念,更没有刻意去雕琢过外表,生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千万年间不曾更改。至于别人觉得是美是丑,不在祂的关心范畴。
祂在镜中看见自己没有情绪的、冰一样的蓝眼睛。然后看见发髻上插着的一朵白玫瑰。
并不意外。小家伙非常喜欢白玫瑰,或者非常喜欢送给祂白玫瑰。
比早些时候那枝绽得更开一些,定格在最漂亮的弧度。玫瑰本该魅惑妖冶,可白色又显得端庄静穆。二者相斥也相融,为神明疏冷的平添几分昳丽。
“哥哥。”撒迦利亚焦糖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祂,“好看!”
所以是放弃了喊名字,打算换这个称谓么。
神明的指尖碰了碰男孩脖子上的铃铛,并未出声,仅在心中念着他的名字——祂为他取的名字。
撒迦利亚。
撒迦利亚。
“嗯?嗯!”小羊在脑海中听见呼唤,蹦蹦跳跳,“撒迦利亚在这!”
小家伙大概是不知晓的,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
——「上帝心仪之人。」
撒撒名字的call back来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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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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