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有一个真诚的提议：我们的约会应该增高频率。”
“一个人间年一次会不会太少了？要不改成半年怎么样？一个月一次也好。”
“要是能天天看见你可再好不过了。唉，这个你肯定不会答应。”
“不过还是先考虑一下缩减到半年吧？那一定会是让我们两个都愉快的改变。”
“其实你也很想见我，不是吗？不然今天也不会特意来找我了——我明白，你绝不是只为了那小子。”
无人知晓的阒寂角落里，魔鬼抱着神明，像小女孩抱着心爱的洋娃娃，即便自言自语不会被应答，依旧乐此不疲。
神明在他怀中沉沉睡着，没有做梦，没有心跳和呼吸的起伏，面容沉静如一块寒冰。
他的手指轻柔地、珍惜地拂过祂的脸庞，那寒冰又在自己的温度下融化成暖玉。
这里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四下静谧，连风声都听不见，却有朦胧花香。
如果此刻神明醒来，祂将能看见自己身在何处：满山遍野、铺天盖地的玫瑰组成的纯白花海。
但祂还睡着，睡在隐约的、更遥远的波浪声中。
不知已经睡了多久，也不知还会继续睡多久。
肖想千年的人就在怀中，没有任何抵御能力，他完全可以对祂做任何事，包括真的把祂当洋娃娃、玩芭蕾裙女仆装兔女郎死库水露背毛衣之类的换装游戏。
他什么也没有做。
就这样珍重地抱着祂，专注地看着祂。
神域和地狱无时无刻不在头脑风暴互插两刀，两边的首领在这儿和谐甜蜜（单方面）独处，简直是偷来的一刻。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待在一块儿，才是最高级的享受。
唯一遗憾的是，这样就看不见那双令人着魔的蓝眼睛了。
地狱之主接着念叨：“我最近一直在回想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情形。亲爱的，你还记得吗？你肯定记得的，虽然你会说忘了——哦不，你根本不会搭理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五百年前发生的事儿，清晰得仿佛在昨天。
新一任魔主有多无畏，竟不带一兵一卒、单枪匹马闯入神域。
他俊美而桀骜，优雅又疯癫，深色的皮肤和衣着上沾满看不清的血迹，沿途倒下的神官侍从数不胜数，没有一个能爬得起来阻拦他。
他轻描淡写赢下一场围猎，从容不迫踏入神殿，鞋跟短促有力地敲在半透明的辉夜石上，影影绰绰地映着他过分从容的浴血身形。
殿内神职护卫纷纷投来警觉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抹了抹腮边的血渍，抬头看向尽头最高处的那位。
他为祂而来，眼中自然也只看得见祂。
灵石王座之上，诸神之神垂眸望着他。
这一刻，祂同样只看着他。
祂没有做出任何指示，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审慎地盯紧那个从地狱十八层杀上三十三重天的强大魔物。
刚继位不久的魔主很清楚，即便能游刃有余对付三千神侍，现在的自己和神主的力量差距仍是天壤之别。
想要祂想，动动手指就能让他这个令三界忌惮的存在冰消瓦解。
当然，他并不是来决斗的。
魔主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行了个绅士礼，很有分寸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来寻求一个合作。
神域和地狱，神族与魔族，对立了千万年之久，向来想的只有怎么把对方弄死，还从不曾考虑过“合作”这种可能性。
您想要一个听话的、不闹腾的地狱，魔主振振有词，而我希望我的胞族不被天上的眼睛时时刻刻紧盯，这会是我们双方都想看到的局面。
世上没有比魔鬼更阴险狡诈的种族，神明对此再清楚不过。
这样公然呈上看似互惠互利的条件，一定是因为实际上图谋更大的利益。
神明没有兜圈试探的闲情逸致，直截了当地问他所求。
那句话已经准备很久了，真到了要说出来时，年轻的地狱之主竟然有些紧张。
一个人间年。他说。
神明蹙眉。
每过一个人间年，陛下，请和我约会一次。地点就在人间，或者您喜欢的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所云。
您先别急着拒绝我嘛。很划算的哦，我只要您二十四小时的陪伴——同样是人间的计时方式——我保证，不会有任何逾矩之举，就能保管天上地下三百六十五天的安宁。
我不觉得你有被信任的资格。
请您一定要相信，因为我对您说的每一句话，绝对都是出自真心。
魔鬼仰起脸，字字句句柔和恳切。
“——因为我对您，永远是真心。”
也许是这些话足够打动人（神），也许是他太富有人（魔）格魅力，也许有别的考虑……
总之，神明答应了他这个荒诞的的请求。
不仅如此，还抹掉了当日神殿所有其他人的记忆，叫新任地狱之主的真容重新成为三界秘辛。
他倒不介意被别人看到，但仍然为神明此举欣喜。
这样一来，他们二人的相约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私会——高洁的神明愿瞒着天上地下与污浊的魔鬼偷情，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呢？
不过，和后面愈发熟练、乐在其中的五百次相比，第一次约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灾难。
他们按照最初计划，远离神域地狱，找了个人间无名小镇，抛却神主和魔主的身份，仅仅作为彼此的首次约会对象。
看得出来神明根本没有和下级以外的存在近距离相处过，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祂面对下级也惜字如金，一整天几乎没开口过，沉默到压抑。
魔鬼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倒是同所有手下称兄道弟熟络得很，可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总不能也勾肩搭背、来句“兄弟，你好香”吧？
他表面上对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其实慌得很：这可是约会，约会诶！谁能第一次约会不紧张呢？
五百年前的小镇远比现在的不见城要落后得多，但没有密密麻麻的监控、大屏广告、拥挤车流也更放松。
两人下凡机会寥寥，就算来也是为了留下神谕或魔令，从未有过装作人类的经验。
这回学习他们的样子散步、进食、购物，“不熟练”完全不足以形容，得用“笨拙”才行。
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包括但不限于以下事件：
神明因迷路打算动用神力，被魔鬼及时阻止；
被卖花女孩认成恋人强行兜售玫瑰，不买不让走；
地狱之主误入民间驱魔阵法，居然真被困住了两分钟；
有天眼的信徒窥见神明真颜，当场下跪胡言乱语，引来围观；
差点被人群冲散，魔鬼想都没想去牵神明的手，反被圣光灼伤。
就没有哪一步是顺心的。
灾难。绝对是灾难。
但数百年后回想起来，仍是如此令人怀念。
那天的最后，他们路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星空下起伏绵延成金色的海。
地面之下条条大路通地狱，魔鬼知晓自己不可能像人类那样把自己的约会对象送回家，于是选择在这里告别。
他伸展双臂，隔着绝对安全距离做出虚虚的拥抱动作，冲神明一笑，跳水似的向后倒去，坠入带着清甜麦香的浪中。
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神明望着自己，蓝眼睛那么安静，像星星。
是和在神殿王座上同样的俯视，可魔鬼觉得祂的眼神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会和我同样期待下一次，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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