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真有啊……”佟灵惊叹，小心地踩着石阶往下走，不忘回身拉住楚情。
的确和宁槐说得一样，防空洞已经废弃多年，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难闻的气味。
佟灵捂着鼻子，憋久了又有点儿喘不上气，怎么都为难。
地面上的爆炸声仍在继续，佟灵既庆幸这个防空洞的入口足够隐蔽、不会有人来抢地盘，又替找不到藏身处的人们惋惜。
他生命的前十七年从来没想过，死亡会如此触手可及。
防空洞一般会提供些包括洁净水源在内的必要物资，不过在和平年代，它们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充当中小学安全宣讲的地点，几乎派不上实际用场。
所以佟灵在看到那些陈旧的家具时有些惊讶：它们太过完备，就好像……好像有人正儿八经把这里当家、住过很长时间似的。
他踢开几个结满蜘蛛网的空瓶子，小心地往里走，有点儿不确定里面会不会有其他人。
可从那些厚厚的尘埃来看，就算真有人住过，也是起码十年二十年前的事儿。
他找了张椅子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扶着楚情坐下，自己继续探索。
防空洞并不是一头封闭的，向着更深处延展，佟灵没有手电筒也没有防身物，再加上还有看不见的伙伴要照顾，一时不敢走得太远。
他心大、心善且心软，楚情太过弱势，还救了他一命，以佟灵的性格保护和回报对方都来不及，绝不会有任何怀疑。
所以他会注意到，身后的楚情雾蒙蒙的视线拂过那些古旧家具时，竟是充满眷恋的。
佟灵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另一边的出口又不敢去，只得绕回来坐在楚情旁边，双手托腮叹气。
他的爪子早就黑乎乎，这时候脸上也被抹了印子，好在谁也看不着。
楚情柔声问：“有什么收获吗？”
佟灵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后又出声，很丧气：“没有吃的，水龙头也坏了，不可能长待。”
楚情安慰他两句，忽然“嘘”了一声。
佟灵立刻警觉，压低声音：“怎么了？”
楚情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水声？”佟灵茫然地竖起耳朵听了会儿。
还真有。
他噌地站起来，瞪大眼睛盯着脚下。
这里……有个地下河？
就是水声有点儿怪，咕嘟咕嘟地，不像普通的河水泛浪，更像一锅刚煮开的粥。
换言之，他站在一条……沸腾的河上。
这个想象把佟灵吓到了，踩到滚烫的表面那样猛地跳开，随即意识到其实逃到哪儿都躲不掉，脸色惨白。
佟灵瞄见不远处有张床，决定把它拖过来，和楚情挪到“高处”；尽管清楚这样做完全是徒劳，也是现在唯一的心理安慰。
他擦灰擦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小楚哥，你有没有觉得变安静了？”
不是脚下河水的咕嘟声停止了，而是头顶的爆炸声——它们原本连绵不绝，如同沉闷的远雷，间杂着模糊的哭声和惨叫，比防空洞的气味更叫人压抑得难以呼吸。
但那些声音消失了。
前后几秒钟的时间，世界降下了静音罩。
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暴动停止了吗，还是镇压？
又或者……有新的干涉力量出现了？
佟灵的疑惑始终没有得到楚情的回应，他转过头去，被眼前的景象骇然钉在原地——
一条粗壮的藤蔓不知何时从地底钻出，悄无声息贯穿楚情的心脏。
楚情被吊在半空，如同失去生命的提现人偶，呆呆地望着佟灵的方向，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直蒙着眼睛的蕾丝黑纱缓缓飘下，直到这时佟灵才看见他的瞳色是接近透明的浅绿。
但不再是了。
血液倒灌进他的双眼，清润的绿渐渐被瘆人的红取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眼底急迫地孵化。
佟灵来不及多想，被无形的力量一拽，同样失去意识。
*
同混乱凄惨的不见城相反，姜宵从极致的安静中醒来。
神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连流动的血液和跳动的脉搏都没有，于是这份“静”成了彻头彻尾的死寂。
祂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不知此刻身处何处，也不知带自己来的那个家伙哪儿去了。
姜宵睁开眼，看见一抹蓝在身边跳来跳去。
祂抬手，身体还有些陌生的、使不上力的酸软，好在小水母懂事地主动游进祂的掌心。
姜宵轻柔地摸摸它：“是你叫醒我的么。”
小水母鼓起伞体，以示肯定。
它从祂的手里跳下来，变回苔丝，扶着祂起身。
玫瑰花瓣簌簌从祂发间、身上滑落，姜宵接住一些，在它们融化成细雪一样的幽光后，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
祂的神力失控了。
在……那个吻之后。
小苔丝乖巧地倚在身旁，姜宵帮她整理了下蝴蝶结，慢慢掌开拳又攥紧，重复了好几遍。
祂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不如往日充盈、自在，虽然仍在掌控之中，却好似被限制。
枷锁是什么，一时无从得知。
苔丝看出祂的异样，正想安慰，因觉察到异动倏然化作光团躲到祂身后。
姜宵看过去。
有人守在门口探头探脑，准确来说，是探着一个半脑袋。
长成那个鬼样子还能活着，也只能是魔族了。
“进来吧。”祂淡声道。
罗勒的步伐如履薄冰，狗腿地笑着：“嫂子您醒啦！”
姜宵没说话，和忽视地狱之主“亲爱的”这个称呼一样直接略过了“嫂子”的称谓。
地狱之主的左膀右臂，拉兹和罗勒，这俩人此前没见过祂，但祂是知道他们的。
罗勒纠结了下要不要自我介绍，又觉得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直接说重点：“老大去忙了，让我来照顾您。”他摇一头晃半脑，“您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细心的！”
“你关不住我。”祂很平静，“他也一样。”
罗勒为难地挠了挠头（只剩一半的那边）：“我知道，老大也知道。但老大也说过，您不会硬闯出去的。”
姜宵抬眼，冰蓝眸中的冷寂让罗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吧，好吧，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让他一个在“再不听话就会有神把你抓走”的噩梦中长大的魔鬼单独直面诸神之神，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您、您是不是想知道原因？因为……因为吧……这个这个……”
他咕哝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干脆转头吆喝：“外面的，送进来！”
红衣无头鬼侍把一个人抱进来，放在姜宵面前。
祂认出了那头少见的白发，尽管它们现在被血浸成了淡粉色。
罗勒很为难：“您要是想走，他会没命的。”
姜宵对用人质来威胁的举措十分心平气和：“你们认为我很在乎他。”
“不不不，不敢不敢。”罗勒嘿嘿一笑，“您才不会在乎老大以外的人呐！”
姜宵说：“我也不在乎他。”
罗勒装作没听见。这话他可不敢听，不敢记，更不敢转达。
“如果您觉得这个砝码还不够重，那么……”罗勒转了转三只眼睛，蹲下来，粗鲁地抹了一把昏迷少年脸上的血污，“嫂子您还不知道他是谁吧？——这小美人儿，是‘茧’最重要的祭品。”
他不等神明回应自顾自说下去，语速快得像要急于交差。
“‘茧’已经到最后关头了，原本应该是个平稳的破壳过程，可若是这个最好吃的食物突然死了，它一定会生气，啊不，应该说是暴怒。
“嫂子你想想啊，它要是发火了，那么建在它上面的整个不见城……”
罗勒收起五指又张开，做了个吹蒲公英似的动作。
“噗——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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