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Ethereal”号纯白色的甲板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咸湿的海风试图吹散空气中弥漫的香槟气泡、昂贵香水与防晒霜混合的奢靡气息，却只是徒劳。低沉的电子音乐如同背景脉搏，恰到好处地鼓动着气氛，又不至于淹没那些带着笑意的高谈阔论和娇嗔软语。
这艘造价不菲的流线型游艇，以及其上正在上演的纸醉金迷，不过是白泽宇无数个周末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注脚。
而他本人，无疑是这片浮华图景中最夺目的焦点。一件印花张扬的Versace衬衫，扣子随意地解开了三颗，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墨镜推至额发，他一手慵懒地揽着一位当红超模的纤腰，另一只手举着晶莹的香槟杯，正与围拢过来的朋友谈笑风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位以高冷著称的超模笑得花枝乱颤，指尖在他敞开的衣襟前若有似无地画着圈。
他的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眼神流转间，仿佛能给予每个人独特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关注，却又像掠过花丛的风，轻佻得不留一丝痕迹。
“宇少，下次去迈阿密，必须得带上我们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起哄道，引来一片附和。
“好说好说，”白泽宇笑着抿了口酒，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荡漾，他眼尾的余光却像最精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甲板另一端，“人生得意须尽欢，哪儿热闹，哪儿就得有咱们，对不对？”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微醺般的磁性。
甲板的另一端，像是被无形的水晶墙隔开，氛围截然不同。
洛羽斜倚着光洁的白色栏杆，一身剪裁极佳的Dior Homme白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肤色冷白，气质清冽。他没有融入任何一个小圈子，只是沉默地望着蔚蓝无垠、在阳光下碎金闪烁的海平面，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杯几乎未动的苏打水，冰块融化，发出细微的轻响。
他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像一场盛大狂欢里唯一的静默注解。
但这静默，并非无人问津。
“洛少，一个人欣赏海景多寂寞呀，”一个嗓音娇柔，带着精心调配的甜度响起。一位最近凭借热播剧势头正猛的新晋小花端着两杯粉槟走近，将其中一杯递向他，身体语言暗示性地微微前倾，露出优美的颈线，“尝尝这个？听说……是你偏好的桃乐丝庄园的年份。”
洛羽微微侧首，礼貌却疏离地颔首，声音清冷如他杯中的冰块：“谢谢，不必。”
女孩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重整旗鼓，非但没有退却，反而靠得更近，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吐气如兰：“那……聊聊天总可以吧？我一直很想认识你，你比财经杂志封面上的照片还要……”
她的话未说完，另一位穿着性感泳装、身材高挑的名媛也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较劲意味：“洛羽，上次在苏富比春拍，听你说对莫奈的那幅《睡莲》有点兴趣？我叔叔恰好是那家基金会的主要理事，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时间仔细聊聊？”她的目光落在洛羽身上，带着明显的欣赏和势在必得。
洛羽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这种被当作顶级猎物般围堵的感觉，并不令人愉快。他的冷淡似乎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但显然，对某些自信过度或别有企图的人来说，这屏障更像一种值得挑战的诱惑。
远处的白泽宇，虽然还在和怀里的超模低语调笑，但嘴角那玩世不恭的弧度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他看到洛羽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困在栏杆旁，尽管洛羽的表情是明确的拒绝，他的眼神还是瞬间沉了下去，像阳光灿烂的海面下骤然涌过冰冷的暗流。揽着超模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力道，惹得对方不明所以地娇哼一声。
但他脸上的笑容几乎立刻变得更加绚烂夺目。他忽然松开身边的人，顺手拿起桌上还剩大半瓶的库克香槟，脚步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微醺般的浮夸，穿过嬉笑的人群，径直朝着洛羽的方向走去。
“哟！这是开什么小灶呢？有什么好玩的也不叫上我！”白泽宇的声音响亮地插入，带着他标志性的、略显轻佻的笑意。他非常“自然”地挤到了洛羽和那两位女士之间，手臂一伸，看似随意地搭上洛羽的肩膀，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赖了上去，巧妙地、不容置疑地隔开了那令人不快的近距离接触。
他举了举手里价格不菲的酒瓶，对着两位面色微妙的女士眨眼放电，语调拉长：“两位大美女，跟我这冰山发小有什么好聊的？他啊，脑子里除了财报数字和发呆，人生乐趣少得可怜。无聊透了！来，找我玩，酒管够，笑话管饱！”
他的出现和举动，像一块磁石，瞬间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新晋小花和名媛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注意力不可避免地从洛羽身上，转移到了这位光芒四射、言行无忌的白家少爷身上。
洛羽感觉到肩上一沉，那熟悉的、带着淡淡乌木沉香与阳光味道的气息混杂着一丝酒气笼罩过来，奇异地冲散了他周遭那点被冒犯的不耐。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白泽宇，对方正冲那两位女士笑得没心没肺，一副“快来找我玩”的浪荡样子。
洛羽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笑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纵容的无奈。他没有推开他，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尖微凉，略显嫌弃地轻轻推了一下白泽宇的额头，力道轻得像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花瓣。
“离我远点，重死了。”他的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份独有的亲昵和默许，却与他对待旁人时冰川般的疏离截然不同。
“就不！”白泽宇反而得寸进尺，像是没骨头般，把下巴也搁在了洛羽肩上，冲着两位美女抱怨，眼神却狡黠地闪着光，“你看他，多无情！从小就这样，对我呼来喝去，动不动就嫌弃我。唉，我心都要碎了，需要美女的安慰才能好。”他做出一副西子捧心、伤心欲绝的夸张模样。
那两位女士被这突如其来、插不进去的互动弄得有些尴尬，也明显看出了这两人之间那种旁人根本无法介入的熟稔氛围，勉强笑了笑，又寒暄了两句，便悻悻然地找借口离开了。
成功“清场”，白泽宇似乎心满意足。但他并没有立刻从洛羽身上起来，反而就着这个近乎耳鬓厮磨的姿势，歪头看着洛羽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侧脸，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廓。
“洛少爷行情真是越来越好，走哪儿都招蜂引蝶，让我这正牌发小很有危机感啊。”他语气酸溜溜的，半真半假地调侃，像是不经意的玩笑，底下却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试探和尖锐的在意。
洛羽没动，任由他靠着，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白泽宇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料，直接传递到他的肩胛骨。
“比不上白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洛羽淡淡地回敬，语气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陈述事实，更像是一种长久以来早已习惯的认知。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白泽宇心口，泛起一阵隐秘的刺痛，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张扬，仿佛这是对他莫大的褒奖。“那当然，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瓶中的金色液体荡漾，“真不喝点？给你兑点果汁？粉色的，特别配你今天这身。”
“不喝。”洛羽拒绝得干脆利落，顿了顿，添了一句，“你少喝点。晚上又该头疼。”
“啧，没劲。”白泽宇撇撇嘴，终于站直了身体，但手臂依然懒洋洋地搭在洛羽肩上。他仰头自己灌了一口香槟，喉结性感地滚动，几滴酒液顺着他唇角滑落，被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阳光在他湿润的唇上留下诱人的光泽，此刻的他，看起来洒脱不羁到了极点，仿佛真是那个醉生梦死、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靠近洛羽时，心跳得多快，像擂鼓；也只有他知道，用嬉笑怒骂掩盖真心时，喉咙里泛起的苦涩有多浓重，几乎要将他的伪装蚀穿。
“宇少！过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啊！就等你了！”派对中心有人在高声喊他。
“来了来了！”白泽宇高声应道，用力捏了一下洛羽的肩膀，像是某种无言的、只有彼此才懂的告别讯号，随即转身，重新投入那片喧嚣与热闹的漩涡之中。他的背影看起来潇洒又落拓，很快便被新的欢笑声和簇拥上来的人群吞没。
洛羽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沉静如水。肩头似乎还残留着白泽宇手掌的温度和重量，以及他下巴搁上来时的轻微压迫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冰块已经融化殆尽，只剩下一杯淡而无味的清水。
他总是这样，看着白泽宇像一只最绚丽的花蝴蝶，不知疲倦地飞入人群，吸引所有追逐的目光，然后默默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偶尔玩累了、或是心血来潮地飞回自己身边，短暂地停留，带着一身不属于他的香气和看似取之不尽的热情。
洛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点习惯性的无奈，有点被他靠过来时那瞬间的……安心？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纵容和宠溺。他知道白泽宇很多行为是故意的，就像刚才，他分明是过来替他解围，用他那种惯有的、蛮横又有效的方式。
这家伙，总是这样。闯祸，然后撒娇；惹事，然后又没脸没皮地蹭回来。而自己，似乎从小到大，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妹妹洛苒穿着一身可爱的草莓图案泳衣，外面罩着轻薄的防晒衫，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最新款的手机，“妈刚发信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还特意叮嘱让你看着点泽宇哥，别让他喝太多趴窝了。”
洛羽接过妹妹递来的手机，看了一眼家庭群里的信息，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嗯，知道了」。
洛苒凑近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古灵精怪地眨眨眼：“我刚才可都看见啦！泽宇哥又跑来黏着你了，像只怕你被抢走的大型犬！嗖一下就冲过来了！那两个姐姐脸都绿了！”
洛羽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妹妹光洁的额头：“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洛苒揉着额头，小声嘟囔，“泽宇哥也就在你面前才这样……在外面玩得那么疯，一到你旁边就感觉……嗯……画风都不一样了！特别像……”她努力想着形容词，“像狗狗回到主人身边！”
洛羽没有接话，只是把手机递还给她。“去玩你的，注意安全，别离栏杆太近。”
“知道啦！”洛苒笑嘻嘻地跑开了，跑开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哥哥。她总觉得，哥哥看着泽宇哥的眼神，和看别人时，是不一样的。带着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纵容和专注。只是哥哥自己好像从来没发现。
派对还在继续，音乐切换成了更动感的节奏，有人在巨大的泳池里嬉闹追逐，溅起一片清凉的水花和夸张的尖叫声。
白泽宇似乎是游戏的中心，玩得格外投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和不同的人拥抱、击掌、大笑，完美扮演着一个精力无穷的派对动物。
洛羽则始终待在他那片安静的角落里，像一艘巨大游艇的锚，沉默而稳定地存在于繁华之外。偶尔有不信邪的人再来搭话，他客气而疏离地应对，距离感分明。他的目光，会时不时地、极其自然地掠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锁定那个最活跃的身影，快速扫描确认他无恙，然后又淡淡地移开，落回无尽的海面。
夕阳开始缓缓西沉，将天空和海面渲染成一片瑰丽磅礴的橘红、金粉与紫罗兰色。派对的气氛在落日时分达到了又一个**。
白泽宇不知何时又脱离了沸腾的人群。他看起来玩得有些尽兴后的疲惫，也可能是酒意终于上了头，脚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虚浮。他绕开那些还想缠上来灌酒玩闹的人，目标明确地、微微摇晃着再次走向洛羽。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戏剧性地挂上去。而是安静地走到洛羽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趴在了他旁边的栏杆上，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丝微卷的后脑勺。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他隔绝在外。
“累了？”洛羽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一些，融在傍晚的海风里。
“嗯……”白泽宇的声音闷闷地从手臂里传来，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倦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吵得我头疼。”
洛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杯早已没了气泡、只剩下清水的杯子，递到他手边的栏杆上。
白泽宇没有抬头，却仿佛长了眼睛般，精准地伸出手，握住了杯子。他的指尖微凉，无意中擦过洛羽的手指。他依然趴着，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喝完了杯子里淡而无味的水。
喝完后，他把空杯子塞回洛羽手里，手指蜷缩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仿佛这个安静的角落和身边这个人，是他唯一能汲取能量的港湾。
洛羽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后背，和海风吹起他微卷的、柔软的发梢。这一刻的白泽宇，收起了所有张扬的刺和浮夸的笑容，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安静。
洛羽抬起手，最终轻轻落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极其缓慢地拍了两下，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他三岁的男孩闹累了、哭够了，趴在他身边睡着时那样。
白泽宇的身体似乎极轻微地颤了一下，然后彻底放松下来，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心泊岸的码头。
远方的海平面，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构成一幅宏大而浪漫的背景。
豪华游艇上的派对依旧繁华喧嚣，音乐与人声构成浮华流动的底色。
而在这片喧嚣的边缘，两个男人安静地靠在栏杆上。一个沉默地守护，一个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和全然的依赖。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一种无形而强大的纽带，将两人紧密相连，隔绝出一小片外人无法介入、也无法理解的绝对领域。
海风吹过，拂起他们的衣角和发丝，带着夕阳的余温。
这看似平常的一天，只是他们漫长共生关系中的一个微小剪影。平静的海面之下，无人知晓那汹涌的暗流将奔向何方，也无人察觉那份深藏在玩世不恭与冷然纵容下的、炽热如岩浆般灼热而痛苦的秘密。
但此刻，夕阳壮美，他们彼此都在对方触手可及、转身可见的地方。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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