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上,楚恒高坐其上,金色的龙袍在烛火中闪耀,龙椅上盘旋的金龙在沈维仪眼中,仿佛变成了不会言语的高山,轻轻抖落碎石,就能让人命悄无声息的消失。
沈维仪失去了全身气力,重重跌坐在地上,正当沈维仪麻木地要行礼退下时。
沈珪脸色苍白却双手发软地支撑起半身,强撑着病弱的身体直直看向皇帝:“请陛下听微臣一言,去岁,豫州,湘州,荆州三地涝灾,地方官检放灾情属实,陛下下令开放常平仓赈灾,由太子殿下率兵亲自前往三地安抚人心,赈灾的粮食及春种便由太子赈济,”
提及太子,皇帝脸色越发阴沉,沈珪咽下口中翻涌的血腥味继续道:“可今岁,微臣照旧征收秋税,然这三地却不足三百万石,微臣密令下属前去调查,却得知,那一半赈灾粮食竟不翼而飞,赈济的春种更是没有一粒到百姓手中,三州民生凋敝,十室九空!陛下!那粮食是被人贪秽!绝不是微臣勾结辽国私渡粮草啊!”
“什么!?”
楚恒一听三地税收,顿时两眼发黑,身体摇摆,指着太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楚璋脸色大变,慌忙探头辩解却看见皇帝怒不可遏的表情,瞬间吓得低下头磕磕绊绊说不出来。
何文渊见状,眯起眼睛盯着沈珪叱责:“沈珪!你少捕风捉影!那粮食分明是太子殿下亲自赈济,三州刺史更是同旁协助,天下百姓众目睽睽,何来少了一半之说!”
楚恒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指尖不断敲击书桌的啪嗒声像是敲进了心底,震得人心神不宁。
却见何文渊不紧不慢的叩拜,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对皇帝恭敬道:“太子年纪小,这一片赤诚之心便容不下叛国之人,陛下请看,这是微臣下属从沈珪与辽国使者间截来的书信,沈大人,此信一出,你怕是无话可说了吧?”
“什么!?陛下明鉴!微臣从未与辽国书信,更不知什么辽国使者!”沈珪见信失声诧异道。
太监从何文渊手中接过书信,小跑着,恭敬地呈到楚恒手边。
信件不停翻动,气氛越发凝重,楚璋见沈珪破败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直起身体,朝着三人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沈珪!你还有何要讲的!”信件洋洋洒洒落在地上,满纸皆是沈珪为钱财权势将赈灾粮食送往辽国的事。
沈珪死死盯着信件,欲开口辩解却被楚恒一脚踹到在地。
“父亲!”
“沈大人!”
沈维仪眼睁睁看着沈珪呕出一口血来。
那滩血迹沾染在一沈维仪的裙摆,恰似那日府内血迹飞溅。
沈维仪瞳孔一缩,嗓口发痒,却还是强忍住情绪,扶起沈珪,朝楚恒求道:“殿下!书信算不了什么,世间也有模仿字迹者,如何能靠着几张纸来断定!若说父亲的自己,臣女也写得!”
“是吗?来人,赐纸笔!”
小太监又捧着纸笔到沈维仪面前,在楚璋恼怒的眼神下,沈维仪跪趴在地上,白纸之上,沈珪的字迹便跃然其上,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会认为这字是沈珪本人所写。
沈维仪写完一行,便丢了笔叩首:“陛下,臣女幼时字迹潦草,父亲便一字一字教授臣女,臣女闲暇时临摹父亲字迹,便宛如本人所书,这说明字迹当不得真!若是有人可以构陷,找到临摹之人写也就有了这么一封通敌书信!”
楚恒比照字迹也没发现两者字迹有何不同,便又放下纸,缓和脸色唤太监给沈珪加了一把椅子。
楚璋浑身发愣,抬头看见皇帝眼中的失望,顿时慌忙跪拜急中生智道:“父皇!是儿臣考虑不周!光凭一封信便险些诬陷沈大人!想必沈大人也是被人蒙蔽误会了儿臣贪墨,不如让何大人先行调查,也还得儿臣与沈大人的清白!”
“徐大人,绑架令慈是本宫的不是,本宫误以为徐大人为虎作伥便想逼供说出真相!改日,本宫必遣人到府中送上赔礼。”
两人落了下风,便要拖延时日,最后再推出个替死鬼来,可太子好言在前,徐闻时也只得叩首附和。
沈珪见楚恒欲息事宁人的模样,顿时悲从中来,从袖中取出一面写满鲜红名字的白布,郑重跪拜双手撑开,含着眼泪哀求道:“陛下!这是三州百姓联名血书!三州民不聊生!白骨露于野啊!陛下,微臣恳请陛下下令三司会审彻查此事,为百姓还一个公道!”
“沈珪!你拿出个伪造的血书有何用!?照你的好女儿所说,你的笔迹都能模仿,更何况那些个歪七扭八的字!本宫殿里的太监侍女都能写上个几十面给你!究竟是谁让你如此攀咬本宫!”太子一见血书顿时涨红了脸,指着沈珪劈头盖脸痛骂。
楚恒本就因为三州百姓流离失所烦躁不堪,见二人依旧如此争执不休便彻底激起了怒火:“吵吵嚷嚷算什么样子!太子!我看你是安逸够了,做出这等傻事!我要废了...”
何文渊瞳孔一缩,飞扑上前抱住楚恒大腿哭诉道:“陛下三思!您就这么一个齐整儿子,太子孝顺,贵妃娘娘又在围猎时帮陛下挡刀无法生育,难道您要让娘娘心寒吗!三司会审便审!太子清白!禁得住查!唯独这件事,陛下万万要深思熟虑啊!”
楚恒本就气上心头口不择言,被这么一哭诉瞬间冷静下来,借着台子便说:“传令下去,窃粮案三司会审,给朕严查!至于太子,御前失仪险些构陷大臣,给朕闭门思过三月,这段时日不必上朝!剩下的,待三审结果再行奖惩!沈珪,这个结果你看如何?”
沈珪满目苍凉,缓缓放下血书,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陛下英明”
沈维仪听罢心如刀绞,跪在地上眼泪喷涌而出,为沈家,亦为了天下苍生,皇帝失德,纵容太子草菅人命,难道人命就如此轻贱吗!?
“陛下,臣女有最后一言,便是那伪造字迹之人同幕后黑手,父亲字迹也就罢了,倘若是尚书令字迹,皇族字迹,陛下您的字迹呢!若不彻查,那这等人活着便会被背后之人操控而欺君误国,陛下,您的圣旨,也会有伪造的一天啊!”
沈维仪嗓子沙哑决定殊死一搏,让皇帝重视,不会轻易被推出的替死鬼糊弄。
霎时间,何文渊头皮发麻,在呈上书信全然没有想起这一失误,再抬头却看见皇帝眼神晦涩不明,似笑非笑地盯着太子。
沈维仪兵行险招,将太子两人夹在火上,彻底绝了两人辩驳的机会。
如何辩驳?这不就承认自己身后有伪造书信,危害朝廷之人了吗?
何文渊头一次觉得一介弱女子如此棘手难缠。
皇帝死死盯着太子,随后冷笑道:
“太子,诬陷朝中重臣,拖出宣政殿杖责五十以示效尤,禁足三月此间不必上朝!千牛卫!全力搜捕仿字者同背后贼人!务必活着带到朕面前,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在盯着这龙椅!”
话毕,楚璋瘫软在地,随后哭嚎着父皇饶命却还是被拖出殿外当众受刑。
“至于你,何文渊,朕向来不容朝中结党营私者多者,如今你同太子联结,是要谋权篡位吗!”
“陛下!微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你,结党营私,贬为尚书仆射!”
这一仗,太子一脉损失惨重。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沈维仪才长舒一口气。
然而脚边那块沾染这数万条人命的血书,令沈维仪鼻腔内好似灌入了泥沙,几乎要溺毙在着权利之中。
宣政殿大门推开,冷彻入股的风吹了进来,将那血书吹到皇帝绣着龙纹的鞋履下。
沈维仪便眼睁睁看着,那鞋履踩着血书,踏着万人血骨,无数哀嚎痛哭轻描淡写地走了。
从沈家灭门,到这鲜血淋漓的万人血书,沈维仪这真正明白普天之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含义。
沈维仪弯腰捡起血书,仰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那把势位至尊的龙椅,伤口的血腥味渐渐充盈口腔。
“宣陛下口语,户部侍郎沈珪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材德兼备,今擢升为户部尚书,其女才貌双全,才思敏捷,特赐婚与三皇子楚瑜,择良辰吉日成婚。”
“沈尚书,陛下的意思便是让您好好辅佐三皇子,剩下的,奴才不敢多说,烦请尚书大人叩谢皇恩吧?”
沈维仪耳畔嗡的一声。
沈家,终究被卷入了这权利漩涡之间。
—
惊雷平底骤起,大雨倾盆而下。
沈珪同沈骞坐在堂内,看着廊檐下雨丝如珠。
“爹,阿妹和那徐闻时不是已经讲完话了吗?怎不归家还又回了那溪山观?”沈骞揉着膝盖处长跪的瘀血,瞧着大雨越下越大便不由得担心起来。
“徐闻时?不说也罢,你那妹子说是同妙言作了约定,若是她亥时未归,那忠仆便要殉主而去,你这胆大包天的妹妹!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你都不知道她在宣政殿是如何同皇上插嘴的!这死丫头!”
“我同阿妹,性子与武功不都随了娘吗,爹你出宫前还夸阿妹机警呢,怎又突然骂起来了?”
沈珪也不知这想来不理世俗的女儿怎就成了蒙头就上分毫必争的模样,瞪了眼沈骞,沈珪又焦急地望着大门。
“阿爹便是这样说女儿的?那女儿可要伤心了,”
沈维仪远远便听到自己父亲的牢骚,便高声附和,率先下了马,将妙言抱下马软声道:“我赠你的匣子要收好,那里面有你的卖身契同一些金银首饰,莫要推辞,这是你该得的,快回屋收拾,我同爹爹说完话便来找你,小心风寒。”
妙言听罢泪眼朦胧,抱着匣子心中感动至极:“小姐早些回房”
待到妙言离开,正堂中无人,沈维仪这才跪了下来,沈骞见状,也下了凳子跪在旁边。
“父亲,原谅女儿今夜如此莽撞,若是女儿不来,未能策反徐闻时,怕是沈家满门都要抄斩了!”沈维仪看着父亲清瘦的身体,忍不住泪流满面道。
再次见到活着的父兄,沈维仪重生后忐忑不安彻底消了下去,剩下的便只有满腹的委屈诉说。
沈珪同沈骞见她表情哀伤不似作假,便敛起面容,严肃以待。
沈维仪擦去泪痕,从满门抄斩到重生现世,为策反徐闻时,拼死救了徐母,又烧毁通敌信之事完完整整诉了出来。
二人听到这骇人听闻古今难见的事,吓得面容苍白,有些哆嗦得斥沈维仪莫要听信鬼怪言论。
可两人都知道沈维仪是什么性子,沈维仪从未说过谎,更何况,两人被匆忙宣召时,沈维仪在百里之外的溪山观,又是如何得知徐闻时被要挟的?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沈珪手指颤抖摩挲着胡须,沉默半响才问道。
“女儿又怎会千里之外便知您被诬陷通敌呢?”沈维仪仰起头定定地看着沈珪。
沈珪身体一震,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道:“我同你兄长回府,便发现府中上下皆有翻动的迹象,想来是皇帝疑心病重遣了人来暗中搜查,若是你那封信未烧毁,我沈家怕是也难逃清算!”
“维仪,是爹爹拖累了你!若我,若我装傻不去理会那缺粮一案,你也不会被嫁给那病怏怏的三皇子”
听着沈珪痛苦的声音,沈维仪心中难受至极,沈珪心怀天下不惜以身揭露太子,却又因此时断送女儿婚姻,可为政者,天下同家人,哪有两全之法!
“父亲!如今我被赐婚,沈家便同三皇子绑在一处,皇帝早就将我们当成太子磨刀石了!他不是想隔山观虎斗吗!那我便要斗个天翻地覆来!”
沈维仪目光灼灼望着沈珪,一字一句坚定道:“爹爹,争会死,不争也是死,何不争个篡权夺位,将这天下改头换面!还百姓一个海清河晏,天下大同来!”
两人被沈维仪这大逆不道的话镇住,沈骞下意识检查四周有无偷听之人,沈珪猛地站起身气得指着沈维仪说不出话来。
沈维仪见状,拿出那封血书,道:“爹爹,这封信该被看到,该被呈上御前,而不是被人用鞋履踏过,再不理会!爹爹!您知道这并不是白布,而是血淋淋的命啊!”
沈珪从沈维仪手中接过那红色浸染的血书,顿时悲从中来,望着满天黑暗连绵不绝的大雨,破釜沉舟地将手狠狠拍在桌上:“我沈珪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为天下,为我们沈家争个公道来!”
沈维仪听罢泪如泉涌,膝行至沈珪面前,抱着爹爹的腰同兄长一齐失声痛哭起来。
沈骞哽咽着扶起沈维仪,目略显稚气的脸上无比认真:“父亲,我想去参军”
“三皇子根基薄弱,无武将兵权,我便去做阿妹的后背,若真要改天换地,那我便做阿妹手中的长枪吧!”沈骞说罢,便朝着沈珪叩首:“爹爹,请放孩儿去吧!”
沈珪拭去眼角泪水,拍了拍眼前一双儿女的肩膀哑了声音:“去吧,爹在朝十余年,也知许多老友对太子行事不满,那我去当个说客,助三皇子登上皇位!为沈家争个从龙之功!”
三人商议,沈维仪才从重生后那忐忑不安中缓过神来:“爹爹,太子定不会让那拟字之人活着,今夜皇上必定监视何文渊府,谅他不敢轻易出手,明日,他必定会派遣暗卫灭口,女儿便在明夜乔装跟踪暗卫,将那拟字之人救下!”
沈维仪眼神灼灼冷漠道:“最若能活捉他,逼他在太子密谋篡位之事上画押,利用其他家眷,威胁他面圣诉说太子篡权意图,最好让他能陈情后死在皇帝面前!即便太子不废,也会在皇帝心中生根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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