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刑侦支队接到一起棘手的案子。
城郊废品回收站发生连环盗窃案,嫌疑人专偷商户存放的金属废料,半个月内得手五起。
监控只拍到个模糊的黑影,动作快得像阵风,现场连个清晰的脚印都没留下。
“这小子够滑的。”唐生对着监控截图咋舌。
“你看这翻墙的姿势,跟练过似的,落地连声音都没有。”
沈之川敲了敲桌子。
“废品站老板说,昨晚看到黑影往东边的旧砖窑厂跑了。那边地形复杂,全是断墙和杂草,搜捕难度大。”
她看向训犬员小李,“黑风状态怎么样?”
小李拍了拍身边的德国牧羊犬,黑风立刻坐直身子,耳朵警觉地竖着,尾巴沉稳地搭在地上。
经过专业训练的警犬,眼神里满是随时待命的锐利。
“没问题。”
林疏棠翻看卷宗。
“第五起案子里,嫌疑人碰过一个生锈的铁桶,技术科提取到了微量的机油残留,应该是他手上沾的。”
她把密封袋里的铁桶碎片递给小李。
“黑风。”
黑风凑过来嗅了嗅,鼻尖在碎片上停顿两秒,突然抬头对着东边方向低吠一声。
小李立刻收紧牵引绳:“它认出来了,这气味能追踪。”
下午三点,搜捕队抵达旧砖窑厂。
阳光透过残破的窑顶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断墙间的杂草长得比人高,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分三组搜索,保持通讯畅通。”
沈之川部署任务,“小李带黑风走中路,林疏棠跟我左路,唐生带两个人右路,注意脚下碎石,别暴露位置。”
黑风很快进入状态,鼻子贴着地面快速移动,尾巴偶尔抬起指向某个方向,牵引绳被它拽得笔直。
走到一处塌了一半的砖房时,它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墙角的破麻袋狂吠起来。
“有情况!”小李压低声音,掏出手电照过去。
麻袋后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约摸能容一个人蜷着身子钻进去。
林疏棠立刻用对讲机通知其他人。
“左路发现可疑洞口,请求支援。”她拔出配枪上膛,“黑风,里面有人吗?”
黑风凑近洞口又嗅了嗅,突然往里猛冲了两步,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洞口深处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息——有人!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沈之川对着洞口喊话。
“出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回应她的是一块飞来的砖头,擦着她的肩膀砸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还敢反抗!”
唐生带着人从右侧包抄过来,手里的警棍敲得地面砰砰响,故意制造声响迷惑对方。
洞口里的人突然往外一滚,动作快得像泥鳅,落地时手里还攥着根锈迹斑斑的钢管。
林疏棠看清他的脸,正是监控里的黑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眼里布满红血丝,嘴角挂着狠劲。
“别过来!”男人挥舞着钢管,一步步退向砖窑深处。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放下武器!”沈之川向前逼近两步,“偷点废铁而已,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你们懂个屁!”
男人突然激动起来,钢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那是我给我妈凑的手术费!被你们追得像丧家犬,今天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说着突然转身就跑,钻进窑体错综复杂的通道里。
黑风反应最快,挣脱小李的手就追了上去,矫健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黑风!”
小李低喝一声,立刻跟进通道。
林疏棠和沈之川对视一眼,拔腿跟上,手电筒的光束在前方黑暗中劈开两道光轨。
砖窑内部比想象中更复杂,到处是坍塌的砖块和悬着的钢筋,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黑风的吠叫声从前方传来,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和东西倒塌的巨响。
“这边!”
林疏棠循着声音拐进右侧通道,手电筒的光束突然照到前方一片狼藉男人被黑风扑倒在地。
男人正用拳头捶打着黑风的后背。
黑风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松口,喉咙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住手!”林疏棠喝止道,冲过去一脚踢开男人的拳头,反手将他按在地上铐住。
男人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直到被唐生拽起来拖出通道,才终于消停。
小李这时候才赶到,蹲下身检查黑风的状态。
“黑风,怎么样?”话音刚落,他的目光顿住了——黑风的后腿处渗出一摊血迹,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痕。
“它受伤了。”小李的声音沉了沉,小心翼翼地拨开毛发,一块尖锐的碎玻璃扎进了黑风的后腿,周围的毛发已经被血浸透。
黑风却像没事似的,蹭了蹭小李的手心,尾巴还在轻轻摇晃,仿佛在说“我没事”。
林疏棠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刚才只注意着制服嫌疑人,竟没发现黑风受了伤。
看着那摊刺目的血迹,突然想起三天前给黑风喂苹果的场景,它当时摇着尾巴凑过来的样子,和现在强忍着疼痛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她喉间有些发紧。
“联系宠物医院。”
沈之川当机立断,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小李,你先送黑风过去,这边交给我们。”
小李点点头,小心地将黑风抱起来。
黑风的身体有些发抖,却没叫一声,只是用脑袋蹭着小李的脖子,像是在安抚他。
林疏棠跟在后面,看着黑风那条流着血的后腿,突然觉得手里的手铐都变得沉重起来。
宠物医院的灯光亮得刺眼。
医生剪开黑风腿上的毛发,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碎玻璃已经嵌进肉里,周围的组织有些红肿。
“得立刻手术取出来,肌腱没伤到,但失血有点多。”医生的语气严肃。
小李站在手术室外,手里攥着黑风平时最喜欢的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疏棠买了瓶水递给他:“别担心,黑风扛得住。”
“它上次抓捕毒贩时被砍刀划到过前腿,这次又…”
小李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哑,“警犬的寿命本来就比普通狗短,一身伤,退役后能安稳活几年就不错了。”
林疏棠没说话,只是望着手术室的灯。
她突然想起刚入职时,第一次带着黑风出任务,是去搜捕一个藏在山里的逃犯。
当时下着大雨,她不小心崴了脚,是黑风叼着她的裤脚,把她一步步拖到安全的地方。
那时候它还只是条半大的幼犬,却已经懂得保护队友。
手术进行了一个半小时。
当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玻璃取出来了,恢复得好不会影响以后工作”时,小李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
黑风被推出来时还在麻醉中,后腿缠着厚厚的纱布,呼吸均匀,像是只是累得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队里的人轮流去看黑风。
唐生拎着最大袋的牛肉干,蹲在笼子前絮絮叨叨:“等你好了,我请你吃最高级的罐头,比林疏棠给你削的苹果好吃一百倍,管够。”
林疏棠则每天带一小把新鲜的狗尾巴草,那是黑风平时最喜欢追着玩的。
她坐在笼子边,耐心地用手指梳理着黑风颈后的毛发,黑风舒服地眯起眼,用没受伤的前腿扒拉着草叶,眼睛亮晶晶的。
这时旁边一个刚调来的年轻警员凑过来,看着黑风矫健的姿态和之前在监控里扑咬嫌疑人的狠劲,忍不住嘀咕:“这狗看着这么厉害,居然是母的?母狗能这么强?”
林疏棠手上的动作没停,抬眼扫了他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股锐气:“我也母的,你看我强不强?”
那警员顿时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尴尬地转身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林疏棠没再理他,低头看着黑风,指尖轻轻蹭了蹭它的耳朵,黑风像是听懂了什么,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尾巴在笼子里轻轻摇晃着。
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一周后,黑风拆线了。
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跟着小李散步。
那天阳光很好,小李牵着它在支队大院里转圈,黑风看到林疏棠,立刻挣脱牵引绳跑过来,用脑袋使劲蹭她的手心,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看来恢复得不错。”
沈之川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红色的小本子,“黑风这次立了三等功。”
小李接过证书,黑风像是听懂了,坐直身子,对着沈之川“汪”了一声,声音响亮又精神。
林疏棠看着那本烫金的证书,又看看黑风腿上浅粉色的疤痕,突然觉得这疤痕一点都不难看。
就像战士身上的勋章,每一道都记录着忠诚和勇敢。
那天晚上,林疏棠给秦言打电话,说起黑风受伤的事。
秦言在电话那头轻笑:“你啊,对条狗都这么上心。”
“它不是普通的狗。”
林疏棠望着窗外的月光,“它是战友啊。”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男人坐在铁椅上,双手被铐在桌沿,指尖却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
那里有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扛金属废料磨出来的。
林疏棠推开门时,他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天少了些,却多了层死灰般的沉寂。
“姓名、年龄。”
“王浩,26岁。”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林疏棠把卷宗往桌上一放,声音平静无波。
王浩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城郊废品站连环盗窃案,涉案金额超过五万。”
林疏棠翻开笔录本,“你倒是说说,偷那么多废铁干什么?”
“关你们屁事。”王浩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要杀要剐随便,别在这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
林疏棠挑眉,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照片推过去,“认识这个吗?市一院的收费单,你母亲胰腺癌晚期,手术费还差八万。”
王浩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似的别过脸。
“你们查我?”
“查案自然要查清楚前因后果。”林疏棠往后靠在椅背上。
“你在废品站打零工,一个月三千块,省吃俭用攒了半年,还差一大截。所以你想到偷?”
王浩的肩膀抖了抖,突然狠狠捶了下桌子。
“我有什么办法?我妈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医院催了三次缴费,再不交钱就要停药了!我去借钱,亲戚见了我就躲,我不偷能怎么办?”
“偷就能解决问题?”
林疏棠的声音冷了些。
“你知道那些废品站老板吗?张叔六十多岁,老伴瘫痪在床,就靠收废品供孙子上学;李姐丈夫早逝,一个人带着俩孩子,那些废铁是她下个月的房租钱。你偷的是钱,断的是别人的活路。”
王浩的头埋得更低,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唐生推门进来,递了份文件给林疏棠,压低声音说:“查清楚了,他半年前在工地摔断过腿,包工头跑了,没拿到一分赔偿,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难。”
林疏棠扫了眼文件,抬眼看向王浩:“腿是怎么断的?”
王浩的声音闷在胸口:“脚手架塌了,从三楼摔下来,差点没挺过来。”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时候我妈还没查出来病,我想着养好了伤再去挣钱,结果…”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额头上渗出冷汗。
林疏棠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有道浅疤,像是旧伤,再联想到他刚才捶桌子的力道,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你刚才在砖窑里,是不是没尽全力反抗?”她突然问。
王浩的咳嗽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什么意思?”
“警犬扑倒你的时候,你手里的钢管离它的头只有半尺,却没砸下去。”
林疏棠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是真想反抗,以你的力气,完全能伤到它。”
王浩的嘴唇翕动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审讯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软了,“我就是想被抓住。”
林疏棠和唐生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我知道偷东西不对,”王浩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强忍着没掉泪。
“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想着被抓了,至少能判轻点,等我出来了,我妈要是还在,我就去打工挣钱还账;要是不在了…”
他顿了顿,“我听说看守所里管饭,还能申请法律援助,说不定能帮我妈争取点时间。”
这番话让审讯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林疏棠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想起他刚才在砖窑里喊“那是我给我妈凑的手术费”,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的风带着秋风的凉意灌进来,林疏棠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烟盒的棱角。
她走到楼梯间,推开安全门时,铁锈摩擦的声音在空旷里格外清晰。
点烟的瞬间,火苗舔过指尖,烫得她缩了缩手。
烟雾漫开时,她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突然想起王浩最后那句话:“我就是想被抓住。”
烟味呛得她喉咙发紧,她却没咳,只是任由尼古丁顺着血液往四肢蔓延。
当警察这些年,见过太多走投无路的人,有人选择沉默地崩溃,有人选择歇斯底里地反抗,像王浩这样清醒地走向绝境的,不多。
他说“我知道偷东西不对”时,眼里的挣扎比恨意更重。
那些被偷的废品站老板,何尝不是在生活里挣扎的人?张叔的孙子上周刚开学,李姐的小女儿还在襁褓里,王浩的母亲躺在ICU里,每个人都抱着一点微薄的指望,却被命运缠成了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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