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的空气里,总飘着一股速溶咖啡和打印纸混合的味道。
上午十点,这份味道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搅得七零八落。
林疏棠刚从物证室回来,手里还捏着几份指纹比对报告。
没走多近就听见审讯室方向传来唐生气急败坏的声音。
“哎哟,您别叫我青天大老爷了成吗?我就是个审案子的,您把诈骗团伙的分工说清楚,比啥都强!”
“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跪下了。紧接着是唐生更崩溃的叫喊。
“您快起来!这是干啥呀!我给您跪还不行吗?”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沈之川正在整理案卷,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几个年轻警员捂着嘴,脸憋得通红。
林疏棠把报告放在桌上,挑眉看向审讯室的方向。
唐生今天算是碰上这种认死理的受害人了。
受害人张阿姨刚赶来局里报案,说是被冒充“公检法”的骗子骗走了养老钱,见了穿警服的就往地上跪,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
陈俊荣从办公室走出来严肃的清了清嗓子,保温杯往桌上一放。
“行了行了,都干活。”
笑声戛然而止。
沈之川,翻开一份标着“紧急”的案卷。
“刚接到反诈中心转来的案子,有点棘手。”
“怎么回事?”
林疏棠走过去,只见案卷封面上写着“‘黄金搭档’诈骗团伙系列案”,附页里夹着十几张受害人的照片,大多是中老年人,脸上带着相同的茫然和绝望。
“黄金搭档?”林疏棠皱眉,“这名字听着像传销。”
“比传销狠。”
沈之川抽出一份银行流水,“他们冒充投资顾问,以“养老投资”为幌子,承诺每月返还8%的利息,实际上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庞氏骗局。”
“目前登记的受害人有127名,涉案金额初步统计超过五千万,其中有7人因为被骗光积蓄,已经…”
沈之川她顿了顿,“有3人自杀未果,1人自杀身亡。”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林疏棠捏了捏手指,指节泛白,她最恨这种骗老人钱的案子,那些钱是一辈子的血汗,是看病的救命钱,是棺材本。
“畜牲…”林疏棠暗骂。
陈俊荣指节敲了敲桌子。
“反诈中心追了三个月,摸到两个小喽啰,刚抓进来,就是唐生审的那个受害人的对接人。但核心团伙很狡猾,服务器架在境外,资金流向复杂,主犯“老金”和“搭档”至今没露面。”
“需要我做什么?”林疏棠问。
沈之川翻开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小区。
“这是受害人集中的区域,都是中高档小区,老人多,退休金高。我们怀疑团伙在这些小区里安插了“托儿”,专门拉拢邻里入局。”
“林疏棠,你去摸点,便衣,跟这些小区的老人混熟,看看能不能找到“托儿”的线索。”
“收到。”
“我跟小林一起去。”陈俊荣说,“这案子涉及面广,多个人多个照应。”
林疏棠点头,拿起桌上的便装外套。
“我先去换衣服。”
林疏棠的便装很简单,一件牛仔外套,一条深色运动裤,头发扎成马尾,看着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混在小区里毫无违和感。
走出办公室时,审讯室的门开了,唐生一脸生无可恋地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出来。
老太太还在念叨:“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帮我把钱追回来啊…”
“张阿姨,都说不要叫我…”
唐生看见林疏棠,哭丧着脸。
“林疏棠,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位阿姨送回去,再待下去我真得给她磕一个了。”
林疏棠忍着笑,扶过老太太。
“张阿姨,我送您回家,路上跟您聊聊您认识的那些“投资顾问”,行吗?”
老太太眼睛一亮。
“这小姑娘也是警察?好好好,我跟你说,他们可会说了,穿得西装革履的,看着比亲儿子还贴心…”
扶着张阿姨往小区走的路上,林疏棠故意放慢脚步,听老人絮絮叨叨讲那些“投资顾问”的细节。
“穿得那叫一个体面,白衬衫熨得笔挺,说话轻声细语的,见了我就喊张阿姨,比我家那混小子还热乎。”
张阿姨抹了把脸,“他们还请我们去听课,在酒店里摆宴席,每人发一桶金龙鱼,说这是公司福利。”
林疏棠心里有了数,这种以小恩小惠拉拢老人的手段,是诈骗团伙的惯用伎俩。
林疏棠和陈俊荣分开行动。
陈俊荣去了西区的丽景花园,林疏棠负责东区的阳光小区。
这里是受害人最多的地方,有32人被骗,其中就包括那位叫唐生“青天大老爷”的张阿姨。
阳光小区是个老小区,绿化很好,每天上午九点,中心广场上就挤满了晨练的老人。
林疏棠提着一个装着象棋的布袋子,找了个石桌坐下,假装等人。
没过多久,一个穿太极服的老爷子凑过来。
“姑娘,等人呢?要不要下盘棋?”
林疏棠抬头笑了笑。
“大爷,我棋艺不行,怕您笑话。”
“没事没事,玩玩嘛。”老爷子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我看你面生啊,新搬来的?”
“刚从县里回来,考上了市里的大学,正好到市里陪我外婆住,她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了”说罢,还抬头冲老爷子笑了笑,眼底带着几分晚辈对长辈的乖巧。
老爷子“哦”了一声,忽然眯起眼凑近了些,语气笃定了几分:“老王家的?”他记得老王家里是有个外孙女,在县里读书。
林疏棠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立刻顺着话头点头,脸上堆起更热络的笑。
“啊,对对对!”
林疏棠随口编了个理由,摆好象棋。
“我外婆最近总念叨什么投资,说能赚大钱,我这不放心,过来看看。”
老爷子落子的手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外婆是不是跟那个姓黄的在打交道?”
“黄?”林疏棠心里一动,“好像是吧…说是什么投资公司的经理,挺热心的,总帮我外婆拎东西。”
“热心?我看就是个骗钱的!”
老爷子往四周看了看。
“我们小区好几个老伙计都被他坑了!那小子嘴甜,见了老人就叫叔叔阿姨,还经常送米送油,谁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正说着,一个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提着两桶油走过来,脸上堆着笑。
“哟,李大爷,下棋呢?这位是…”
“这是老王家的外孙女,刚回来。”李大爷不冷不热地说。
男人眼睛一亮,立刻把油放在石桌上,伸手想跟林疏棠握手。
“你好你好,小姑娘长的真好看。”
“谢谢。”
“我叫黄志强,是“金盛投资”的,就在附近写字楼,专门做养老理财的。你外婆是不是在我们这儿做了投资?她眼光真好,我们这项目稳赚不赔…”
林疏棠没握手,假装谨慎的样子,低头摆弄着棋子。
“我外婆没跟我说具体的,就说你人挺好。”
黄志强也不尴尬,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照顾好叔叔阿姨们是应该的。”
“对了,你外婆最近说膝盖不舒服,我托人从国外带了点药膏,正想送过去,你知道你外婆住第几单元吗?。”
这话一出,林疏棠心里更确定了,这小子确实在盯梢,连老人的身体状况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抬起头,故意露出犹豫的表情。
“我刚从县里回来,也还不太熟…好像在另外一栋吧,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太好了!”黄志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拎起油桶,“走,我开车来的,送你过去。”
林疏棠跟着他往小区外走,悄悄按了下手机侧面的录音键。
走到小区门口,黄志强指了指一辆黑色大众。
“那是我的车。”
黄志强刚拉开车门,林疏棠突然停住了,面上却装作不好意思。
“哎呀,我忘了,我今天还要去大学报道…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黄志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也行,那我先回去了,你问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金盛投资客户经理黄志强”,还有一个手机号。
林疏棠接过名片,看着他开车离开,立刻拿出手机给陈俊荣发消息。
【陈队。】
【阳光小区发现可疑人员黄志强,男性,35岁左右,驾驶黑色大众,车牌号粤A·6D2G9,疑似“黄金搭档”的“托儿”。】
没过多久,陈俊荣回了消息:【丽景花园也有个类似的,叫刘梅,女的,40岁,经常组织老人听讲座。看来这团伙是分片管理的,“托儿”只负责自己的小区。】
林疏棠蹲在小区门口的树下,看着黄志强的黑色大众汇入车流,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出最后一个句号。
收队时已经过了七点,夕阳把办公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林疏棠突然想起秦言早上出门时说的话。
“今晚值班,可能要通宵,你自己早点睡”。
林疏棠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打在空荡荡的鞋柜上,秦言常穿的那双米色帆布鞋不在原位。
她换了鞋往里走,客厅的落地窗映着自己的影子,手里还捏着那张印着“黄志强”名字的名片。
“喵——”
脚边蹭过来一团小东西,糖糖正竖着尾巴绕着她打转,喉咙里发出呼噜声,蓝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两颗玻璃珠。
“嗯?糖糖。”
林疏棠弯腰把它抱起来,糖糖立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带着刚睡醒的暖意。
“今晚你另外一个妈今晚不回来。”她戳了戳猫的鼻尖,“就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
喂食盆里的猫粮见了底,饮水机的水位也下去了一半。
林疏棠找出猫粮袋,倒粮的手顿了顿秦言总说要少量多次,不然猫会挑食。
她数着颗粒倒了半碗,又换了新鲜的水,看着糖糖埋头苦吃,尾巴尖还在得意地晃。
浴室的热水哗哗流着,镜子很快蒙上一层白雾。
裹着浴巾出来时,糖糖正蜷在沙发上打盹,尾巴盖在脸上。
林疏棠拿起吹风机,刚插上电,糖糖“噌”地跳起来,拱起背躲到窗帘后面,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
“胆小鬼。”她笑了笑,关掉吹风机,拿了条干毛巾慢慢擦头发。
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有点凉。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林疏棠以为是工作消息,拿起来却看见秦言的名字跳出来:【刚忙完一阵,你睡了吗?】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突然想起上次傍晚蹲守时看到的情景。
小区长椅上,一对老夫妻正分食一块蛋糕,老太太的嘴角沾了奶油,老爷子笑着用纸巾给她擦掉。
那时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过的操场。
【没呢。】她回了两个字,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就是小猫挑食,没吃多少猫粮。】
秦言的消息回得很快,带着个无奈的表情:【惯的。你把冻干掺进去试试,在柜子第二层的铁盒里。】
林疏棠起身去翻柜子,果然在第二层摸到个蓝色铁盒,打开来是三文鱼冻干,香气瞬间飘满客厅。
糖糖“喵呜”一声从窗帘后跑出来,围着她的脚边蹭来蹭去。
【喂了,现在吃得欢。】她拍了张小猫埋头干饭的照片发过去,又加了句:【就是想到今天没有人抱着睡,有点不习惯。】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有点后悔,秦言现在肯定在忙,说这些好像有点矫情。
但手机很快震动起来,秦言回了条语音,背景里能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她的语气带着笑意,有点喘:“林警官,这才分开八个小时就想我了?等我明早回去给你带南区那家肠粉,加两个茶叶蛋。”
林疏棠把脸埋进刚晒干的抱枕里,抱枕上有秦言惯用的雪松洗衣液味道。
她对着手机小声说:“谁想你了,我是怕猫饿瘦了,你回来又要念叨我。”
语音发出去,秦言没再回消息,大概又忙起来了。
林疏棠抱着猫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屏幕上的人影吵吵嚷嚷。
十一点半,生物钟准时提醒她该睡觉了。
林疏棠把糖糖抱进猫窝,小家伙不满地“喵”了一声,却还是乖乖蜷成一团。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右边的床单空荡荡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秦言昨晚就是睡在这儿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秦言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林疏棠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个月亮的表情。
她关掉灯,黑暗里能听到年糕的呼噜声,还有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其实有点想你。”她对着空气小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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