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叶枳，今年十岁了。
我爹是镇国将军，姓叶名靖，打小就听府里的人说，我爹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我娘是江南来的美人，听说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总爱捏着我的脸说：“咱们阿枳不用学那些弯弯绕绕，开开心心的就好。”
我还有个大哥，叫叶朗，比我大八岁，去年刚考中了武举，现在在禁军里当差。大哥跟我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板着脸的时候特吓人。
而我，他们说我是将军府里最野的丫头。
嬷嬷总说，爬树的姑娘嫁不出去。可嫁不出去是什么要紧事？
本来啊那天我在廊下数蚂蚁的，数着数着，就听见后院的老槐树上有猫叫，我一听就知道是岁岁了。
“小姐！小姐您慢些跑，别摔着了！”春桃的声音跟在我后头，特别着急。
我没理她，裙摆被风掀起一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那猫叫得更急了，我扒着树干仰起头，看见树杈上团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爪子扒着树皮，圆眼睛瞪得溜圆。
可不是我前几日在后街捡的那只小可怜么？我给它取名叫岁岁，盼着它能陪我多些年头。
“小岁岁别怕！姐姐来救你！”
“小姐！使不得呀，使不得呀！”我的小丫鬟春桃在底下急得直跺脚。“您看看哪家小姐像您这样的，您是将军府的小姐，爬树成何体统？要是被夫人看见了，非得揭了我的皮不可！”
我低头看了看她，辫子上的红绳跟着晃了晃，我骑在粗壮的树杈上，低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顺手把碍事的裙摆胡乱塞进腰间束着的丝绦里，露出底下方便爬树的绸裤。
春桃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实在有趣，像极了爹爹书房里那只会喷气的陶老虎。
“知道啦知道啦！”我一边往上蹭一边回她，“我就抱它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娘亲才不会揭你的皮，顶多罚你吃三天没放糖的豆腐羹！”
我故意吓唬她。春桃最怕那个了。
春桃在下面急得团团转，声音带了哭腔：“小姐！您快下来！您瞧瞧您这衣裳......哎呀，勾破了！勾破了呀！”
我低头一瞧，果然，那件新做的裙子下摆，被一根树杈勾住了，撕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哎...有些心疼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裙子之一了。
上面绣着的小蝴蝶，翅膀尖儿还是用金线勾的边呢。
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个了，岁岁就在上面。
“破就破啦！”我豪气干云地喊回去，手脚并用地继续往上攀，“回去让娘亲补上就是！娘亲补的蝴蝶，比原来的还要好看呢！”
“小岁岁呀，快过来。”我朝它伸出手，声音放得软软的。“乖乖岁岁，别怕哦，等姐姐抱你下去，有肉干吃。”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我的话。
它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往前挪了挪，爪子一滑，竟朝我扑了过来。我赶紧伸手接住，小家伙在我怀里抖个不停，毛茸茸的脑袋往我颈窝里钻，好痒啊。
“抓到你啦！”
我欢呼一声，满心都是得意。这棵大槐树，还不是被我征服了？
“小姐，您可快些下来吧！”春桃还是有些着急。
抱着岁岁，我开始往下退。
下去比上来难，怀里多了个小东西，得更加小心。我一点点挪动着脚，寻找着牢靠的落脚点，眼睛紧紧盯着下面的树枝。
就在我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将军府侧门外的街道。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
马车的车帘半卷着，我有些好奇，想清楚里面是什么，瞪大了眼睛努力往里看。
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可真好看呀，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最好看的一双眼睛了。
我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怀里的小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轻轻“喵”了一声。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并未料到会被我发现，也微微一怔。紧接着，那帘子便无声地滑落下来，重新将那车窗遮得严严实实。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我的错觉。
马车随即启动，不疾不徐地驶离了将军府侧门外的街道，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小姐？小姐！您发什么呆呀！快下来呀！”春桃在树下急得跳脚。
我甩了甩头，终于回过神来，管他是谁呢！反正不认识。
我抱着岁岁，最后几步利落地滑下树干，稳稳地落了地。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我把惊魂未定的小岁岁塞进春桃怀里：“喏，抱好啦！回去给它喂点肉干！”
春桃抱着猫，看着我的裙子，小脸又垮了下来：“小姐，您这裙子......还有这手......全是灰和树皮......”
我低头看看自己，确实有点狼狈。
“怕什么？”我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上的灰，又掸了掸裙子，那破口子上的小蝴蝶翅膀可怜地耷拉着，“走，回去找娘亲！就说......就说岁岁太调皮，我为了救它才弄破的！”
我狡黠地眨眨眼，娘亲心最软了，肯定舍不得骂我的！
春桃抱着猫，一脸的无奈表情，跟在我身后。
没过几日，娘亲果然没有因为爬树弄破裙子的事训斥我，反而夸我心地好，只是叮嘱下次要小心些，别再那么莽撞。我笑嘻嘻地应了，转头就缠着她给我补裙子上的蝴蝶。娘亲的手巧极了，那小蝴蝶一下子就补好了，可好看啦。
这时候，爹爹下朝回来了，带回了一个让我既兴奋又有点小烦恼的消息：陛下在宫中设宴，爹爹要带家眷同去。
“宫宴？”
我扒着爹爹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着光，“就是有很多很多......很多好吃的的地方吗？”
我脑子里瞬间塞满了那些点心、果子、山珍海味，口水差点没兜住。
爹爹被我逗乐了，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尖：
“你这小馋猫，就知道吃！宫里规矩大，可不比咱们府上自在。到时候跟紧你娘亲和哥哥，不许乱跑，不许乱看，更不许像在府里那样咋咋呼呼的，记住了没？”
“记住啦记住啦！”我拖长了调子应着。
赴宴那日，娘亲把我打扮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一身水红色的齐胸襦裙，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粉白色的折枝玉兰，走动间花瓣仿佛能随风摇曳。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双丫髻，各簪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蝴蝶，垂下的流苏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
“阿枳，到了宫里要守规矩，不许乱跑，不许乱说话，更不许......”母亲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
我点头如捣蒜，眼睛却盯着桌上的桂花糕，心里盘算着宫里的点心会不会比家里的好吃。
马车驶向那巍峨的皇城。越靠近，那朱红色的宫墙就越高。
门口站着的侍卫面无表情，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娘亲身边缩了缩。
宴会设在临着太液池的琼华殿。殿内灯火辉煌。
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可大人们都在说话，没人动筷子。我坐在母亲身边，规规矩矩地坐着，腰杆挺得笔直，没过多久就觉得浑身难受。
那些身着各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大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着我听不懂的弯弯绕绕的话。
爹爹和哥哥很快就被几位同样穿着武将袍服的大人拉走了，娘亲也被几位相熟的夫人围住寒暄。
我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果子。
我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这味道好极了，不愧是宫里的东西，和府上的就是不一样。
刚开始我还很兴奋，边吃边偷偷打量着别的地方。
哇，那个娘娘头上的金凤钗好大好漂亮，翅膀上的羽毛都像真的一样！咦，那个大人喝酒的样子真好笑，胡子一翘一翘的！
可看着看着，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们说的话，嗡嗡嗡的，我听都听不懂。无非是“陛下圣明”“福泽深厚”“令郎英武”之类的车轱辘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哎...我越来越无聊了。如果能把岁岁带过来就好了。
我偷偷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好想回家啊！好想抱着岁岁在软榻上打滚儿！好想溜去小厨房偷吃张嬷嬷刚炸好香喷喷的肉丸子！
我悄悄拽了拽娘亲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央求：“娘亲......这里好闷......阿枳想出去透透气......就一小会儿嘛......”
娘亲正与一位夫人低声交谈，闻言转过头，看到我皱成一团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宠溺。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见无人特别注意我们这边，才极轻地叹了口气，凑近我耳边：“去吧，只许在殿外回廊上站站，不许跑远，更不许惹祸！一刻钟，最多一刻钟就得回来！让春桃跟着你。”
“嗯嗯嗯！”我瞬间来了精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娘亲反悔。得到首肯，我立刻站起身来，拉着旁边站得腿麻的春桃，尽量放轻脚步，从人群的边缘飞快地溜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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