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时晏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并无惊慌失措,亦无屈辱愤懑,反而带着一种被贵人垂询时,恰到好处的赧然。
他目光清澈,迎向太子探究的视线,拱手深深一揖,声音温和却坚定,朗声道:
“谢殿下好意。殿下垂问,时晏不敢不尽言。”
他稍作停顿,仿佛组织语言,目光转向身旁的虞岁欢,眼中竟流露出几分真挚的柔和:
“昭颜郡主金枝玉叶,风华绝代,性情率真可爱。那日游街,惊鸿一瞥,在下,实已倾心。能得郡主青睐,许以终身,乃时晏几世修来的福分,唯有感激惶恐,何来胁迫之说?”
他语气诚挚,耳根微微泛红,将一个骤然被高贵郡主垂青、受宠若惊又情难自已的年轻书生模样,演绎得入木三分。
随即,他再次向太子躬身,言辞恳切:“婚事虽仓促,实乃郡主率性,亦是在下心之所愿,盼能早日与郡主成婚。若有失礼之处,皆时晏之过,与郡主无关。殿下关怀,时晏感激涕零,然‘为难’二字,实在无从谈起。”
一番话,既全了虞岁欢的颜面,又委婉驳斥了太子的质疑,更将自己置于一个情之所钟的痴情男子位置上,令人挑不出错处。
虞岁欢怔怔地看着时晏,心中那股提着的劲儿骤然一松,随即涌上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状元郎的演技,当真登峰造极!若非早知内情,她几乎都要信了这一见倾心的鬼话。但无论如何,他此刻的应对,完美地解了围。
太子眸色深沉地看了时晏片刻,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打破了现场的凝重气氛:
“好!好一个‘倾心一瞥’!倒是孤多虑了,险些唐突了佳偶。看来岁欢妹妹确是觅得良缘,孤心甚慰!”
他抬手示意,内侍立刻捧上一个锦盒。“此乃孤备下的薄礼,恭祝状元郎与昭颜郡主,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危机看似解除,喜乐重新奏响。
司仪赶紧高喊:“礼成——送入洞房!”
在宾客们神色各异的目光和再度响起的喧闹祝贺声中,这对新婚夫妇,终于完成了仪式,被簇拥着送往新房。
新房内,红烛摇曳。
待喜娘侍女尽数退去,只剩下二人时,虞岁欢自己一把掀开了盖头,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被凤冠压得发酸的脖颈。
她看向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的时晏,语气复杂:“方才,多谢了。”
时晏转过身,脸上温润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疏离:“郡主不必言谢,各取所需而已。”
虞岁欢被他这直白的话语一噎,有些气闷,却又无从反驳,只得硬邦邦道:“总之,你今日做得很好,王府不会亏待你。但你也需记住自已的身份,安分守己,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时晏抬眸看她,烛光下,他眸色深沉,看不清情绪:“郡主希望我做一个傀儡?”
“本郡主希望你识趣。”虞岁欢扬着下巴,“你放心,郡马该有的体面一样不会少你。十日后就是皇家围猎,本郡主便带你去见识见识。”
时晏心弦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多谢郡主。”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空气中还弥漫着属于合卺酒的甜腻香气,但又不是真的情投意合,这酒,饮与不饮又有何异?
“行了,”虞岁欢有些疲惫地挥挥手,“这屋里暖榻归你,内室归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她指了指用屏风隔开的外间。
时晏并无异议:“好。”
十日后。
晋安王府的两位郎君带着虞岁欢和时晏前去皇家围场。
这春蒐之礼,既是君臣同乐,亦是武备演练。
此时这围场旌旗招展,里三层外三层皆是守卫,又有众多前来狩猎的勋贵子弟,热闹非凡。
为了保障安全,所有人进入围场皆要经过三道守卫。
轿夫马夫之类就留在第一道守卫外。
第二道守卫则是些丫鬟、护卫和女眷们,凡是不打猎的,都要留在此处。
这时虞二郎虞和对虞岁欢道:“将时郡马放在这里吧,别进去了。”
虞三郎虞稼也道:“二哥说得是,时郡马这些日子不是临字,就是作画,从前又在读书,想来也不擅长骑射。”
虞岁欢和时晏对视了一眼:“那不行,正因往日少于狩猎,今日就更要长长见识了。再说他初入官场,自然是想与官宦子弟结交,待在外面能见着什么。”
“二哥,你去找守卫营的马厩多牵一匹马吧,要温顺点的。”她歪头向虞和提要求。
虞和摇了摇头无奈又宠溺:“你啊你…”却认命般去牵马了。
片刻后,四人通过第三道守卫进入围场内场。
虞岁欢一身火红骑装,青丝高束,策一匹枣红马立于队列之前,明艳无双。
她故作不耐烦地用马鞭轻敲掌心,对身旁的时晏抱怨:“这劳什子春蒐无趣得很,还不如去西郊跑马痛快。”
时晏身着便于行动的窄袖锦袍,看着挺拔俊逸,骑一匹温顺白马紧随其侧,闻言环顾四周温声道:“郡主若觉无趣,待会儿我们早些回去便是。”
他神色谦和,两旁之人皆暗叹,郡主与状元郎果真是新婚燕尔,温情缱绻。
实则时晏的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场中武将,在京营指挥使王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微微停留。
高台之上,帝后未至,由太子宋思泽代为主持。
他端坐主位,含笑看着台下众人,目光掠过虞岁欢与时晏身上时,笑意暗了几分。
接着他起身,朗声宣布狩猎规则,又特意对虞岁欢笑道:“昭颜郡主与时郡马新婚后第一次打猎,今日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虞岁欢扬鞭虚指前方林莽,娇声回应:“太子殿下放心,今日定要猎个头彩回来!”
她侧头瞥了一眼时晏,语气带着惯有的“嫌弃”,“你嘛,跟紧些,莫被小兽吓破了胆,丢本郡主的脸。”
时晏配合地露出些许窘迫,低声道:“郡主说的是,在下尽力而为。”
他微微握紧手中的缰绳,今日,他必须找到机会接近王宽,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试探。
太子将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早已命人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饿了三日,并把它悄悄驱赶至虞岁欢惯去的猎区。
届时猛虎扑食,第一个目标必是那文弱的状元郎。他再适时出现,“救下”可能受惊的虞岁欢,既能除去这碍眼的时晏,又能让虞岁欢欠下救命之恩,拉近与王府关系,一箭双雕。
号角长鸣,狩猎开始。王公贵族们策马扬鞭,涌入广袤林场。
虞岁欢一马当先,冲入林中,时晏紧随其后。
行至一处草木深密的山坳岔路口,虞岁欢刚想朝惯去的西边林子走,眼前出现了一只麂子,深灰色的毛表面带一层浅红,好看得紧。
虞岁欢被其吸引,立马搭弓射箭。那箭眼看要射中麂子头部,它灵巧一跃,箭正好在它尾巴尖掠过。
麂子受了惊,迅速向东面丛林逃蹿。虞岁欢立刻打马追去,转眼便与时晏拉开了距离。
这正是时晏等待的机会,他刻意放缓马速,假装追不上虞岁欢。然后在彻底看不到她时掉转马头,向反方向行进。
进山林时,他注意过围场守将王宽护着太子一行往西南方向去了。
他渐渐催马向西南前进,同时不住地观察着周围,希望能找到王宽落单的时机,试探一番。
大概过了两三刻钟,时晏看到斜侧方丛林中有个穿着围场守将服饰的男子,身形极像王宽。
他立刻想要催马靠近,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猛地打破山林的静谧,腥风扑面,一只体型硕大的吊睛白额虎自密林深处跃出,铜铃般的巨眼闪烁着饥饿的凶光,死死盯着落单的时晏。
时晏心中一惊,春蒐盛会,勋贵云集,围场怎敢放出此等成年猛兽?
那白额虎似目标明确,直扑时晏而来。
他几乎本能地要施展身法避开,甚至反击,但电光石火间,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冲动。太子和众围场守将应该就在附近,不能在此时暴露武功,他瞬间作惊恐状,勒紧缰绳,白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小心猛虎!”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时晏“狼狈”地伏低身子,紧抱马颈,任由受惊的马匹胡乱窜跳,险象环生地躲避着白额虎的扑击。
他看似毫无章法,每一次惊险闪避却都恰到好处,既维持着文弱书生的人设,又不至于立刻丧身虎口。
白额虎久攻不下,兽性彻底激发,咆哮一声,后肢发力,庞大的身躯凌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扑时晏命门。
这一扑势若雷霆,眼看时晏已避无可避!
一道红色闪电疾驰而至。
“畜生敢尔!”
清叱声破空,正是去而复返的虞岁欢。
她不知何时已调转马头,眼见时晏遇险,柳眉倒竖,眸中不见平日的娇蛮,只剩下猎鹰捕食般的锐利。
她双腿猛夹马腹,那枣红骏马如离弦之箭,竟丝毫不惧虎威,直冲过来。
就在虎爪即将触及时晏的瞬间,虞岁欢猛地从马背上站起,身体弯成一道惊人的弧线,手里握着那把她平时放在身上把玩的镶钻匕首。
她并未掷出匕首,而是借着马冲过去的势头,在与白额虎交错而过的刹那,手腕一翻,刀光一闪,精准地划过它的脖颈。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莫名的悍勇。
“噗——”
血液一下子从白额虎的喉咙处喷溅而出,将它额头那撮白色虎毛都给染红了。
之后它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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