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白文景记得很清楚,雪花大片大片落在他脸上、脖子里,冷得打颤,感觉要把自己给冻死了,就连嬷嬷喊的一声:“大公子!姑娘快不行了!”
双耳跟堵住了似的,听不清,反应不过来。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他终于疯了一样跑进屋里,只看见姐夫抱着皮肤比雪还白,声音比旁边猫哭似的孩子还弱的姐姐。
她看见白文景,却笑不出来,流泪说:“阿景,刚回来就要分别了。”
脱力跪在地上,白文景跪趴两步拽住医师的腿,说不出话,浑身抖如筛糠,好半天嗓子里才挤出一声悲切的哭鸣:“救救她!救救我姐姐!我求你救救她!”
医师在摇头,孩子在啼哭,这像个噩梦缠着他,无法呼吸,无法冷静。
白芷兰看着他断了气,眼泪挂在苍白的脸上。
胸口迸发出一股恨意,他看着夺走自己姐姐的杀人凶手,他闭着眼,豆大的眼泪掉落,连哭声都弱不可闻。
宋琛说:“你想杀了他吗?”
白文景僵在原地,他是念佛信道的,他读万卷书,受学子崇拜,他从不杀生,就连脾气都没怎么撒过,他冷静、他骄傲、他学富五车,教书育人……现在,他想杀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宋琛又说:“他有什么错,错的是我,芷兰死了,死在我怀里,昨夜还憧憬着孩子像谁,绣了好多孩子的鞋袜,可是她只来得及看一眼……”
白文景狠狠扇在宋琛面无表情的脸上,双目赤红的瞪着他,“你一点也不伤心吗!你还是不是人!”
宋琛低着头吻在已经没了生息的额头上,用脸贴了贴她的发,把她脸颊的泪擦了,“是啊,我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白文景怅然若失地看着杯中茶水。
这个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沈朝阳当时候在沈母身边,江母没告诉江煜尔,等知道了人也已经安放进棺材里。
而当年被无数人羡慕敬仰的公子,却诉说当时狼狈模样,让他们百感交集。
白文景说:“我想过把他留在宋家那边,可是一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他真的会平安长大吗?我又想了许久,于是写了和离书递给宋家,一别两宽是对两家都好的事,我带着孩子来到景国,他想续弦还是怎么都与我无关。”
“在去年思之高烧不退时,我抱着浑身滚烫的他,他在我怀里哭,喊爹,喊娘,最后喊我一声舅舅,我忽然就害怕了,我给宋琛那边写信,让他过来看看儿子。”
沈朝阳叹道:“这些年你也辛苦,思之当时也才满天,”
江煜尔脑海中猛然浮现一个画面——
女孩泪眼婆娑地拉住他,抬手用手背擦去尖下巴滴下的眼泪,楚楚动人、美人落泪,哽咽着问他:“哥哥,姐姐怎么会死了呢?”
他抬起眼皮看黯然伤神的白文景,冷声道:“你还记得自己的二妹妹吗?”
沈朝阳心下一惊,白文景脸上格外难看,“什么二妹妹,不过一个外室生的女儿,若不是因白大人用我与姐姐胁迫我母亲,母亲忍着恶心点头落在她名下成了个嫡次女,她还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娼/妓之女!”
白文景是个读书人,一向冷静克制,性子也温和好说话,今日却说了这么多激动之言,让月华多看了他几眼。
骤然发现白文景生得白净,又想起白母当年看上白父的原因是看上白父的那张脸,白文景双眼迸发出恨意居然格外傲气十足,她喜欢御兽,喜欢的就是这种浑身散发着不服气的野性,看得月华心中欢喜,若是其他人她也就收进府内逗弄一段时间,可惜这是白芷兰的亲弟弟,她厌恶白家,又怜惜白芷兰,两相矛盾下也就可远观不可亵玩。
沈朝阳见她这个眼神无奈低下头。
江煜尔转着茶杯道:“你那二妹妹被你爹,你家白大人,嫁给了麟州徐家,不如和我回南昭,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白文景冷静了下来,侍女弄来温水给他净手擦脸,擦着手上水痕道:“当时我和白大人闹得生死不相见,你也是知道的,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就算你成亲的大事我也不会回南昭。”
他是个孝子贤孙,从未违逆过长辈,所有公子中钦佩仰慕之人,就连陛下也是在宫宴上夸奖几次,却第一次与父亲争吵不休,抛弃所学的四书五经、满腹经纶、忠孝礼节和父亲撕破脸。现在除了好好教养宋思之,他根本没别的想法。
提到他那个外室女,月华才慢慢想起这个人,翘着嘴角问江煜尔:“是嫁给医者世家的徐家吧?”
江煜尔点点头:“徐家的老太君当时对江家和沈家欠她一份情,她又护着白薇,我也就给徐家这个面子,只要别蹦到我面前,我就睁只眼闭只眼。”
这份情是徐老太君来照顾沈母半年,把原本强弩之末的沈母硬是拖到第二年开春,让江家对徐家格外宽恕。
沈朝阳抬起头,嘴角含笑对抱幼虎的侍女说道::“把那只幼虎抱来给我看看。”
白文景和江煜尔看他一眼,白文景道:“莫要伤了你。”
江煜尔问道:“怎么弄来的这只幼虎?”
月华道:“那只母虎野性太大,可能因为快生崽的原因越来越暴躁,山上被它毁了不少岩石树木实在难靠近,在它生产时我趁它虚弱捅死了母虎,两只白虎也只活下这一只,这两月我养得可不容易。”
众人:“……”
一片寂静。
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满脸骄傲,嘴角噙着笑,为公主这夜袭白虎的行为而自豪。
白文景轻咳一声,道:“公主精明能干……”
说得实在底气不足,突然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她的驸马。
江煜尔无言以对,想说她堪比母老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撑着下巴问白文景:“白薇成婚你知道吗?”
白文景突然心生烦躁,就差指着江煜尔的鼻子让他别再提那个外室女了,忍着怒气吐了口气回他:“知道。”
江煜尔看他叹气只当心里对他那个二妹妹发愁,啧啧道:“看把你愁的,我要是有这样的妹妹我也愁。”
白文景:“……”
沈朝阳低着头笑了一声,这幼虎虽才两个月大体型却看着像只快成年的大狗,抱起来大概三四十斤,乳牙也都长了出来,总要咬点什么,侍女拿了根煮好的牛棒骨放地上给它啃。
外面季怀玉带着宋思之回来了,喝完茶水问白文景什么时候走。
晚上湖边有放花灯,闹市还有各种马戏、吃食,像宋思之这么大点的孩子都不愿上山祭祀请愿,好在他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孩子,几人就准备下山。
月华换了身简装梳了发髻与他们同行,侍女也只带了剑术好的金锁。
她向来不爱凑什么热闹,六年一次的盛典比六国五年一次的盛宴还要难得一见,她思忖一二后决定去逛逛。
全国信佛信道的无数,街道张灯结彩,竟比六国盛宴还要热闹,今日有鬼戏,祭祀跳鬼的一种,身穿花绿服饰,带青面獠牙的面具,扮鬼游街,胆子小的孩子已经躲在父母身边。
他们买了花灯,见天色渐晚,跟着人群往南湖那边走,每个人手上拎着竹筐用红布盖着纸钱,手上拿着莲花灯。
到了南湖,一望无垠的湖面飘荡着不少花灯,一艘华丽画舫从拱石桥下面穿过,上面几个女子拿着点好的莲花灯放入湖面,缓慢行驶在湖心吸引众人注意。
江煜尔蹲在沈朝阳身边给他点花灯,月华冷不丁说道:“买几顶祈天灯吧。”
因时间还早放祈天灯的并不多,今日路上什么都有卖的,侍从便去买了几顶祈天灯过来。
路上设铜炉供百姓给家里人烧纸,月华望着满湖花灯想起自己母后,又想起沈朝阳母亲。
他们母亲是姐妹,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定国侯侯夫人,先皇后诞下四皇子顾天骄后的第三年撒手人寰,沈母在六年前病逝。
路边蜡烛非常多,他们就着烛火点燃祈天灯,老媪看他们并没有写什么,提醒道:“点给亲人的灯,记得写上自己想和他们说的话,到时候亲人会在梦里和你们相见。”
他们这才注意到卖灯的货架上放了笔墨在前面,沈朝阳道谢后拿起笔只写了:“一切安好。”
场上唯一一个家庭美满的江煜尔满不在乎:“有这必要吗?”
转头一看,不是父母双亡的,就是没娘的孩子,江煜尔抿了抿唇。
月华盯着江煜尔看了几眼,认为写什么都能被他嘲笑,于是直接松手放飞祈天灯。
江煜尔犹豫着和文竹说:“你也给你爹写点什么?”
文竹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春生好不容易取到笔,拍了拍文竹肩:“你有什么要写给爹的吗?这灯不大,写七八个字也就满了,我写四个你写四个?还是你再去买一盏?”
文竹叹气道:“我再去买一盏。”
沈朝阳放完灯来到江煜尔身边,无奈笑道:“来此放灯的人谁不是思念惦记着亡故亲人,除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也就你和他们那般是来凑热闹的。”
江煜尔双手叠在胸前,眺望满湖花灯,又抬眸看着一盏盏闪烁着暖黄烛火的天灯飘向高处,淡淡道:“是我太凉薄了。”
月华斜睨着他道:“你从小到大顺遂至今,父母健全,姐妹和睦,哪是凉薄,只是没经历过罢了。”
到了戌时日暮所有洪钟又响了一次,回荡在玉京,尽显无限苍凉,偶尔会传来几声哭泣。
难得的热闹,路上小贩还在叫卖,戏曲、杂耍看得眼花缭乱,他们买了半面面具,戴上后在人群中同行,把刚刚的郁结一扫而空。
直到定昏时分才往回走,正巧遇见收拾离开演鬼戏的戏子,人人戴着漆黑红口的面具,在这夜色中看着格外渗人,月华打量了一眼。
她打算今夜在江园歇一夜,白文景抱着玩累睡着的宋思之,他一直住在季家书院山上的春山居,在官道白文景和季怀玉带着侍从和他们三人分别。
江园在郊外,穿过长道夜里分外寂静,除了一轮明月挂在黑夜上,连风都几乎没有,月光亮如白昼,竟比灯还要亮许多。
纸钱落在地上。
月华先定住了脚,随后江煜尔和沈朝阳也停下脚步,文竹左手往后腰刀鞘上探,紧紧抓住往外缓慢抽出。
嗯……除了江煜尔一个人其他都老惨了
白文景没了娘没了姐,和爹恩断义绝
宋思之就是白芷兰的儿子
季怀玉只有一个祖父,爹娘在他小的时候遇害
月华没了娘
春生本来就是孤儿,他自己也知道,文竹爹遇害了
沈朝阳,沈家就剩他一个。
妈呀!太惨了!我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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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恨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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