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心一大早就被叫去了裴映那里。
这几日她看似在府中自由进出,实际上一直有人跟着她,很少能有独自进出的机会。
每每用膳之时去找阿咎,身旁也有人一直盯着,她压根找不着机会和阿咎独处。
想来也是,在裴映不能完全确保她的身份安全之前,是肯定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单独接触阿咎的。
江澄心低着头跟着梅夫人在小道间行走,过竹林,越水桥,秋日萧索,四处衰败之色,江澄心不由得搓了搓胳膊。
有点冷。
到了明蘅居,梅夫人无声对她笑了笑,示意她进去,江澄心放下了一直抱着的手臂,清了清嗓子,迈步走了进去。
上次来这里也是这副光景,一进去,裴映就站在窗前,正看着近处的枯树。
江澄心深吸了口气,颤颤开口:
“大人?”
不知是不是江澄心的错觉,她觉得裴映和前几日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倒不是说他的长相、衣饰有所变化,而是他的气质。
前几日他把自己从地牢里找出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焦躁的气质,就算他威胁、敲打自己,身上还是有种掩盖不住的不耐。
今日却不同了,他身上那股焦躁的味道消失了,甚至有几分气定神闲,仿佛餍足后的雄兽,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任何事情都握在自己掌心。
江澄心缓缓上前,又小心地开口:
“大人叫我前来可有什么事?”
裴映在太师椅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澄心,启唇开口:
“这几日|你陪着她,可有什么不习惯?”
江澄心老实地低着头,喏喏回答道:
“没有,一切都还习惯。”
裴映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又问了几个不打紧的问题,江澄心都一一答了,也不敢反问他为何要问自己这个外人阿咎的起居问题,明明这些问题直接问下人会更加方便的。
裴映问完了几个问题之后,突然不说话了,江澄心也不抬头,耐心地等着。
终于,在江澄心等得脖子都酸痛了的时候,那个始终悠悠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可知道她定亲的那个未婚夫是怎么回事?”
江澄心心里一愣,未婚夫?
阿咎从未跟她说过这个事儿呀。
江澄心试探着开口:
“什么未婚夫?”
“你与她不是同乡,你不知道她的未婚夫?”
江澄心嗫嚅了几句,在脑中疯狂思索有关这个“未婚夫”的事——可是阿咎在卧底之前从未跟她串过这段词,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甚至就在前几天,他们三个对坐相谈,她也只是顺着裴映的话往下说,但是裴映如今绕过阿咎问自己未婚夫的事,是不信任阿咎?还是有什么别的顾虑?
电光火石间,裴映皱着眉,冷声开口:
“就是那个应征从军的,你可知他现在人在哪儿?”
江澄心小心抬头觑着裴映神色,听这口气,似乎……他知道的也不多。
阿咎是假装失忆,再联合前几天的谈话,看样子阿咎是编了一个莫须有的未婚夫妻的关系才想办法留在了他身边。
而他又来问自己,是不是因为阿咎“失忆”,也没告诉他太多,那自己只要模模糊糊,编个大差不差的人出来,应当也能糊弄过去。
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是裴映见色起意,强留阿咎在府中。这下才知道,原来是阿咎处心积虑准备了一个谎言,等着他上钩呢。
只是这个钩不太完美,需要自己再上上色。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就算自己和阿咎从未提前商量过,以自己和她之间的默契,圆一个谎言还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
江澄心斟酌着开口:
“那男子原先确实是与她为未婚夫妻来着,后来应征入伍,本以为会很快回来,谁知……一去不复返。消息传回来,有说他升官发财,抛弃糟糠妻的,也有说他战死的,尸骨无存。可不管是哪种情况,哎,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裴映拧着眉头,细细思索了下当年靖王南下的征战,其中战功赫赫者有相当一些,全都记录在册,但裴映不记得有这样一号适龄的人物——按照江澄心的说法,那人应当十分年轻。
既然没有升官发财,又没有遣返原籍,那就是死了。
裴映转着扳指的手顿了顿。
“他们之前,感情很好吗?”
江澄心犹豫着回答:
“应当是好极了吧……”
江澄心接着道:
“后来,阿咎确实伤心极了,恰逢羽化宫招人,我们便去了。哎,生在乱世,真是没有办法……”
江澄心假意抹着眼泪,眼珠子一转,又接着说道:
“本来以为进了宫便有好日子过了,谁知我们进了宫,那宫里更是不把人当人看,我们两个三天两头被打骂,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后来……后来,那个少宫主,更是动不动把我们外宫的人抓去喂虫子,日子真是没有一点盼头……幸亏朝廷来救了我们,我们才得以从水深火热中抽身……”
她这话便是曲意逢迎,有意恶心裴映的了,朝廷的官兵确实救了他们,但是也把他们关在牢里连日审问,让他们过得也不是人的日子。
江澄心指甲尖掐进肉里,暗暗平息一想到自己在牢里受的罪就燃起的怒火。
裴映皱着眉追问道:
“什么虫子?”
江澄心回答:“就是蛊虫呀,大人不知道吗?江湖秘闻,那蛊虫经万蛊而出,若是炼成,可以控制生人,驱使死人呢。要是用在战场上,可抵千军万马。”
最后“千军万马”那几个字,江澄心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更显出几分诡谲。
“你们宫内竟在偷偷炼这个?”
江澄心挑眉,“大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宫主退隐多年不管事,少宫主喜爱炼虫,更是随意拿我们这些人当耗材,若是不幸被抓了去,出来浑身连块好肉都没有,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裴映不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蛊虫,但没想到,此虫竟有如此厉害……裴映一时内心震荡,瞬间联想到了连日来皇帝不断催促他的密信。
江澄心不知何时退下的,裴映盯着自己手上的扳指,虚虚握了握手。
不知又过了多久,云晦走进来,递了封信给他:
“谢大人已经到京城了,这是他寄来的信。”
裴映打开信,略去无意义的寒暄,往下看——
“靖王已进京,与陛下、清河公主共同商讨南伐事宜中,靖王如常,公主兴致缺缺,反观陛下,对此行势在必得。”
裴映接着往下看——
“陛下几次召我入宫,皆是追问你的行踪,陛下似乎对什么东西,势在必得。”
裴映接着看完了剩下的信,无非是让他小心揣摩上意,保全自身安危云云。
看完信,裴映久久伫立在原地。
他心里突然明镜似的。
怪不得迟迟找不到叛徒的踪迹,怪不得皇帝一定要催促他搜查宫殿,带回所有可疑之物。
原来皇帝派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抓什么叛徒。
恐怕真正的目的,是刚刚那个外宫小宫女所说的蛊虫。
蛊虫?
裴映立刻转身,笔走龙蛇,写下一封回信,询问谢云华关于蛊虫的事;又召来云晦,让他立刻放下手中所有事,随他去地牢审问那些还没死的宫人。
他定要将蛊虫之事问得水落石出。
*
江澄心从院子里出来,径直走向琼梧院。
云晦那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居然没跟出来,江澄心意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立即向阿咎那里飞奔。
江澄心一路走,一路还在回味裴映刚刚那个震动的眼神——自己的演技真是好,阿咎到时候要是知道自己把谎全给圆上了,一定会好好夸奖自己的。
进了琼梧院的大门,江澄心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厢房。
可巧今日那两个烦人的婢女也不在,江澄心径直朝正坐着喝茶的阿咎走去:
“可算让我逮到机会把所有人都甩开了!”
可阿咎只是愣愣地看着江澄心,不知道她为什么在不是用膳的时间突然过来了。
“你……有悄悄话要跟我说吗?”
江澄心满腔气势一矮,愣了愣,“现在这里没别人了,我们终于可以敞开了说了,我跟你讲我有多……”
但阿咎皱了皱眉,“澄心,原来你之前很拘谨吗?怪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
江澄心张着的嘴僵住,她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自从前几日进府,她从未和阿咎独处过,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角色扮演里,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个老实怕死的外宫弟子,却没有想过,这场戏的另一个主角,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演戏?
实际上,自从她被人从羽化宫抓来地牢,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本来该早就接收到命令把这群朝廷走狗一锅端了的,但是迟迟未收到命令,她和外面候着的羽化宫宫人都焦急得不行。
好不容易终于有人按照计划拿着阿咎的画像来地牢里询问,却和江澄心想象中似乎有点不一样,她按照原计划走进了裴府内院,也见到了阿咎,两个人原本应该按照之前的计划演戏的。
阿咎也确实如同计划一般,演出一副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
她只是以为阿咎演技好。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从进府开始,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了。
江澄心心里冒出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从她第一面见到阿咎时就从心里悄悄冒了出来,只是又被她按了下去。
但此情此景,这个疑问好像似乎并不荒谬。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江澄心谨慎地开口道:
“你不会真失忆了吧?江、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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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终于找回本名这样子...[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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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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