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昭面无表情地往炼丹房走，走到一半，听见万无双带着厌恶的声音。
“你偷东西还偷到我头上来了？果真是没爹没娘的狗杂种。”
他站在门外停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果不其然看见俞时被万无双踩在脚下。
万无双抬头去看，对上他的视线，嫌恶地又踹了地上的人一脚：“滚。”
俞时被打的面色青紫，衣衫也变得凌乱。他咳了几声把嘴角的血擦了，想着今天被逮住是自己的疏忽，下次多注意就好了。被踩在脚下的时候他便听见了开门的声响，却也并不在意来者是谁，正拢了拢在反抗时被万无双的佩剑刺破的外衫，门口那人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很重，像是恨不得直接将他的腕骨给捏碎。
但俞时只是皱眉看他，想从脑子里扒拉出他的名字，却失败：“有事？”
周月昭盯着面前这张脸。心里恨意滔天面上却不显分毫。他用了点力，将俞时拽到自己的身后，迎上万无双的视线：“你差了什么东西，我给你。”
万无双莫名其妙：“什么差什么东西？”
“俞时偷了你什么，我双倍还你。”
万无双皱眉：“你中邪了周月昭？”
不单单是他觉得奇怪，就连俞时本人也觉得这人有病。他把自己的手腕拽出来，回想着刚刚万无双叫的那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不认识。
俞时摸爬滚打这些年，见过的神经病不少，却少有一来就说要帮他还东西的。当年的叶萤算一个，他也能从叶萤身上感受到善意。然而现在这个人，这个叫周月昭的人，明明讨厌他讨厌的要死，却说着要帮他的话。
但管他的，虽说不知道他帮自己有什么代价，但就现在而言能占到便宜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俞时只是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没说，等着看他怎么处理。
周月昭压下心里的那点燥郁，但眉眼间却显得不耐烦极了：“你听不懂人话？”
万无双面上显出些惊奇：“你要帮这个小杂种？奇了怪了，你居然也会对叶萤以外的事感兴趣。”
听见叶萤的名字，俞时又仔细想了想周月昭这人，终于对他有了点印象。
当初叶萤在大街上遇见他，身旁只跟着万无双和楼玄。等他到宗门以后便了解到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个姓周的，几乎是和叶萤形影不离。
俞时想到这，多看了他两眼，这样看来他一开始对自己的戾气多半也是因为叶萤了。
提到叶萤，俞时的心情一下就有些复杂了。
遇见叶萤的时候他正为了一个肉包被摊位老板毒打。他蜷成一团护住自己的头部，老板下手极重，他却哼都没哼一声，不仅嘴里还塞着那个刚出炉的包子，甚至在这混乱中也拼命往下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总不可能再叫他吐出来。
偏生遇见叶萤等人。
叶萤为首穿着一身白，腰间的玉佩也是纯白一块。最初他只余光瞟见那玉佩，心里想着若是着玉佩到他手上定要卖一个好价钱狠狠地吃一顿，但也只是想想，然后他便瞧见那玉佩晃悠着晃悠着停在了他的面前。
包子铺老板怕冲撞了贵人，便停下动作，微弯着腰：“两位老板吃包子吗？”
“这人犯了何错，为何你下手如此重？”
老板面上谄媚的笑僵了一下，有些担心这人是来找茬的，但想一想是自己占理，便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小子在街上偷惯了，这一次是他自己撞上门来偷东西被我发现的。”
叶萤便皱了眉，视线落在趴在地上极为狼狈的俞时身上。俞时在街上这么些年，因着不委屈自己的肚子，身量倒是长了不少，衣服却不合身了。
此时他双手往上护着脑袋，衣袖便往下落，露出半个小臂，上面青青紫紫布满淤痕。再一瞧这人始终埋着头不为自己辩解分毫，叶萤便知道，这老板没撒谎。
然而他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万无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早说了这种贱民哪值得你过来看呢。既然他偷吃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叫他吐出来就是了。”
这话一说出来，就连俞时都愣住，心中想着这人看起来光鲜亮丽，莫不是个傻子？哪有下了肚的东西再吐出来的道理。
然而下一秒，俞时就知道了什么叫“仙家手段”。
万无双不似叶萤那般的好心肠，只手一挥，俞时瞬间便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过眨眼的几瞬，他便已受不住地吐了个彻底。
万无双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还不忘扯上叶萤。至于楼玄，早在叶萤说要去看看那被毒打的少年时就歇在了茶楼里——他对这些事是半分兴趣也没有。
返上来的胃液烧的俞时嗓子火辣辣的痛。他双手撑地，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还在不停地干呕。他被这样的手段震慑住了，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还来不及擦掉嘴角的涎液就仰头看他。
干呕难免造成生理性的泪水，此时俞时仰面，露了脏兮兮的一张脸出来，眼眶含泪，眼尾泛红。
万无双被他看得不爽，面色阴沉着正要抬手废了他一双眼睛，叶萤便先一步压住他的手。
铺子老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看着这一滩泛着酸臭的呕吐物面色有些难看。但万无双露出这样一手，便是他再不识趣也不敢把罪算在他们头上，但俞时，不过街上一个小乞丐。想到这，他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叶萤自然是瞧见了。
他心里对万无双有点不耐，但仍是温声道：“你别冲动。”又掏出一锭银子出来递给老板，语气歉意，“我朋友行事冲动了些，还请老板见谅，这银子便当做是赔偿吧。”
老板见了银子眼睛便是一亮，哪还记得趴在他脚边的一个小乞丐，登时笑眯了眼接过：“贵人这是说哪的话，贵人心善，好人一生平安。”
叶萤笑了笑，而后蹲下身，和俞时平视：“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么难处？”
叶萤身上的料子是俞时触不可及的，然而在他蹲下身后，衣摆的布料飘飘然地落在那滩还泛着热气的呕吐物上。俞时瞳孔骤缩，身子也下意识往后一退，等着叶萤恼怒的一巴掌扇过来。
却只等来了叶萤的柔声询问：“你别害怕，我不会打你，若你没有去处，便做我的侍从可好？”
俞时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竟会落在自己身上。嗓子还有点痛，声音也哑了些，他开口问：“为什么？”
叶萤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道：“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
俞时没什么理由拒绝他。因此他点了头，试探性地将脏兮兮的手搭在叶萤伸出来的手心里，见叶萤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心中难免高兴，露在面上便是嘴角上扬几分，眼睛里闪着光：“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叶萤。”
俞时抿着嘴角笑：“叶萤。”余光瞧着他并不为自己直呼其名而生气，又道，“我叫俞时。”他看着沾上了呕吐物的衣角，有些羞愧，“你的衣服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叶萤顺着他的视线看见那处，便道：“无碍。”
俞时又一次看见了“仙家手段”。叶萤只指尖微动掐了个决，他便瞧见那污秽之物自觉地从衣衫上脱落。那处又变得洁净如新了。
俞时看着那滩秽物，心脏莫名跳了两下。
俞时以为自己遇见叶萤便已是用尽了毕生的运气，然而没想到在跟着一起进了茶楼后，楼玄见着他打量了一会儿，问叶萤：“是给门内找的弟子？”
叶萤摇摇头：“我想让他做我的侍从。”
楼玄便道：“我观他似有灵根。”
叶萤讶然。万无双更是嗤笑道：“他能有灵根？就算有也肯定不过是个杂灵根。”
叶萤朝俞时招手：“你来。”
俞时打从一进门起就僵硬地站在那不敢动了。屋内的三个人无一不是光鲜亮丽，他难得生出一点自卑，此时一见叶萤叫他，便走过去，却也不敢离得太近。
叶萤见他走了几步便停下，只好自己往他那走，而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俞时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东西像他曾在河边捡过的一块鹅卵石，不同的是，叶萤手中的浑身莹白，透着光泽，而那块鹅卵石则是灰扑扑的。
他曾经因为它的形状很是喜欢，然而因为不过在他手里呆了两天，便因为染上别人的血被他丢掉了。
叶萤说：“你把手放上来。”
俞时有些迟钝的思考，瞧叶萤的表情不像是在打趣他，便听话地将手放上去。等了一会儿，原本有些微凉的掌心开始发烫，他忍着没缩手，视线落在叶萤身上。
叶萤没注意他的视线，盯着测灵石沉吟了会儿，道：“你这次倒是说的不错，他是杂灵根。”
万无双便笑起来：“我早就说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天赋。”
俞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看也不看万无双，只等着叶萤为自己解释。
叶萤收起测灵石，朝着他笑，解释道：“所谓灵根，便是修炼之人必备之物，有了灵根便可求仙问道，待到修为大成，便可逍遥世间，飞升上界。”
“你同他说这些作甚，左右他又听不懂。”万无双有些烦躁，“难不成一个杂灵根你还想着带入山门？”
俞时确实听得一知半解，但他迅速抓住重点：“有了灵根我就能变得和你一样吗？”
叶萤还没来得及说话，万无双又是一阵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同他一样？区区一个杂灵根——”
“会的。”叶萤打断他，说，“只要你找到自己的道，你会和我一样，甚至超过我的。”
俞时不懂什么叫道，却下意识问：“那你的道是什么呢？”
叶萤微微笑起来，声音放轻了些，他说：“众生。”
那时的俞时不懂，现在的俞时明白了。
神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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