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陈渔荣升成为了我的小跟屁虫。
自从琳姨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后,我对这个不会说话,看我的时候会有很多扭捏频繁的小表情,但身上永远干干净净带着好闻香味的男孩有了亲近感。
了解到他的世界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之后,我就义不容辞地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朋友。
梁帅有些看不惯陈渔,我觉得是因为陈渔比他高比他帅。
他在同岁的男孩子当中算是个子矮的,张宁宁说他是垃圾食品吃多了,不长个。
梁帅被心仪的女生说得面上一红,不服气地将火一股脑撒在陈渔身上,“矮怎么了?那也比陈渔那个大傻个子好,每次带他玩都像个电线杆一样特别碍眼,又不会说话,就是个累赘......”
下一秒,巷子里爆发出梁帅的惨叫,惊得枯树上栖息的麻雀四散而去。
陈渔从身后紧紧抱着我,面色焦急,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琳姨曾告诉我,自闭症患者通常是感知不到他人的情绪的,但陈渔,他竟能感知到我的喜怒哀乐,他知道我此刻正在发怒。
但他不知道我是为了他打了梁帅。
我妈带着我去梁帅家上门道歉时,陈渔也跟来了,只不过像个置身事外的人,表面上乖巧的和我罚站,背后的手却十分不老实,摸上了桌子上的果盘。
我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行为,只顾着垂着脑袋,满肚子不服气。
我妈对着梁帅爸爸说:“不管怎么样,她动手打人是不对,小帅后续如果有什么问题,医药费我们出。”
“但是梁哥,琳姐他们一家刚搬来没多久,她家儿子的状况你也情况,小渔是个好孩子,他爸妈教育得很好,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就巷子里的这帮孩子,她放陈渔出来,一是对我们放心,二是希望他能学会交朋友。”
“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常有,但是咱们不能让孩子有歧视心理,这是不对的。”
梁帅爸爸是个明事理的,听了我妈这番话,面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自知是自家儿子理亏说错话在先,又劈头盖脸地将脸上挂彩的梁帅骂了一顿。
我向我妈投去一个仰慕钦佩的眼神,又被她瞪了回来。
这时,背在身后的手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紧跟着塞进了一个什么东西。
摸了摸,是一颗橘子。
我猛然侧头看陈渔,对上他不含一丝杂质的眼,干净澄澈。
心间一股电流划过,带动了心跳,如大海翻起的浪潮般波澜起伏。
我无奈叹息,他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只知道,桌上的砂糖橘,是我最爱吃的。
陈渔的脑龄比他正常的年龄落后四岁,所以他的行为举止还是有很幼稚的表现,但他的智商在普遍的自闭症患者中却不低。
我们读初中时,陈渔还在读特殊小学,成绩不错。
琳姨一家搬来这里的用意,一是不想在大城市奔波了,想在她老家定居,二是为了送他上学。
这所特殊学校设立了从幼儿园到初中部,孩子不多,但却比正常孩子难管,所以学费也是不便宜的。
好在琳姨和她老公曾经都是外企高层,条件好,也要给陈渔提供最好的条件。
特殊学校在我们十二中隔壁,我每天就肩负了陪陈渔上下学的任务。
不过我也是有好处的,琳姨每天给陈渔做的爱心早餐,我也有一份。
她心灵手巧,做的饭好吃又好看,同学们都眼馋得不行,争着抢着也要做陈渔的“护花使者”。
但奈何“花”本人不领情,除了我以外的人,他都是一副垂头喊不动的样子。
“陈渔,回家。”我一迈开步子,他就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我夸他:“陈渔今天干得漂亮,就是得这样,除了你亲近的人,谁叫你你也不能跟人家走,听没听到?”
陈渔笑吟吟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懂。
过马路时,绿灯亮起,我只顾着吃手里的烤肠,望着前方絮絮叨叨。
等走到对面,我才发现陈渔没跟上来。
一回头,他还在原地踌躇,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像是面临了什么巨大的难题。
眼里带着焦急和无措,在车流和我之间来回看。
又一个绿灯亮起,我返回他身边,伸出手,没好气说:“牵住了。” 陈渔眉头瞬间舒展,大手覆了上来,掌心干燥滚烫。
一路上,我教育他:“陈渔,男女有别知不知道,被老师同学看到怎么办?以后学着自己过马路,不能再牵手了。”
尽管这样说,之后的每一次过马路,我依旧还是会下意识主动伸出手。
十七岁的那个夏天,空气中滚滚热浪扑面,湛蓝的天空云朵怒放。
我刚冲完凉,穿着背心短裤到院子里大喇喇地晒衣服。
因为院墙高,平时院门也都是紧闭的,所以也不担心会被人看到。
可下一秒,大门被人推开,匆匆跑进一个高高的清俊身影,与我撞了个满怀。
反应过来后,我抱住自己惊叫一声。
罪魁祸首满头大汗,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目光灼灼盯着我的脸,丝毫不懂得避讳,不害臊。
他将手中快要融化的老冰棍递给我,伴着嘴里“啊啊呜呜”的声音。
我发现,陈渔这个人哪怕发出那种怪异的声响也不会难听,如果他会说话,嗓音又该有多动人好听。
阵阵微风吹来,越过陈渔扑在我的脸上。
真奇怪,陈渔出了一身汗怎么还是香的,香得我头晕目眩。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分辨,灼烧着我的他和夏日烈阳,到底哪一个更让我心头躁动滚烫。
一次晚饭,妈妈在饭桌上突然提起了陈渔。
“白天我和琳姐去逛街,她跟我聊起她们家小渔的事,说是小渔他们这种自闭症患者一般都没有爱人的能力,以后也不能恋爱结婚,更别说生孩子了,这个病都有遗传的可能。”
“真是可惜,那孩子又高又帅还听话,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爸爸接茬。
“我们单位有个同事家的女儿也是这样,不过她的状态比陈渔差多了,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人,总是情绪失控大喊大叫的。”
“是嘛,做父母的也真是不容易,不敢想琳姐和她老公得付出多少心血才把小渔培养成这样啊。”
“.....爸,妈,我吃饱了。”我没了胃口,逃离他们的对话。
我翻来覆去一夜难眠。
这些年相处下来,我觉得陈渔和正常人无异,除了不会说话,不太能懂别人的情绪以外。
他甚至比正常人更好。
他干净纯粹,习惯好、品性好,比那帮油嘴滑舌的讨厌臭男生们强百倍。
在他面前不用玩心机,不用有所顾忌,也不用担心吵架闹矛盾后绞尽脑汁的求和。
因为只要每次一转身,陈渔就会站在原地等你,不论上一秒因为什么事闹得不愉快。
看见他像只毛茸茸的泰迪熊一样呆站在那,黑黢黢的眼睛里只有你,那一瞬间,你就会为他心软得一败涂地。
他几乎从不发脾气,记得上次还是两年前,他吃东西不知饥饱的毛病又犯了。
琳姨把吃的藏起来,语气略微严厉地训斥了他两句,他竟然一口咬掉了桌上琳姨养的花,以示抗议。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脾气,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琳姨发现,他并不是老毛病犯了,而是他发烧了身体不舒服,在闹病呢。
这样的陈渔,我可以做到耐心包容一辈子吗?
即使我可以,爸妈又怎么能接受呢。
于是这晚,心里那簇悄然燃烧的小火苗,被窗外的一场急雨浇灭了。
阴雨连绵半个月,迎来了立秋。
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在理城,距离家几千公里的南方。
陈渔好像并不知道他唯一的朋友要离开了,很久才能再见到。
去车站前,琳姨给我装了一大兜子好吃的叫我带上,陈渔帮我提着行李,脸上的表情和往常一样,以为只是帮忙搬搬东西。
陈渔不懂分别,不懂不舍,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但又庆幸,也好,有时候不懂就没有那么多烦恼,就过得开心快乐。
我坐上车,接过他手中的背包放在腿上,努力维持笑容和他说再见。
陈渔看着我愣了一会儿,在我要关上车门时,他倏地伸出手抓住我的背包,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肯松手。
他不知道我要去哪,去做什么,不知道我眼睛里的情绪叫悲伤,他只知道,他不想放手。
此刻,我堆积成一座小山的不舍情绪陡然崩塌,滚落的山石化成泪珠,砸在陈渔手上。
似乎是灼烧了他,他迅速缩回了手,呆呆看着我。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陈渔终于明白,他要很久都见不到我了。
透过车窗,我看见他不敢在马路上追着车子跑的犹豫,小跑两步就停下,张着嘴站在原地。
我听不到他挽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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