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绸吃了饭,有了力气,开始出门和邻居道谢。
夜越来越深,街坊邻居散去,剩下的三五个婆子围着火堆,说一些不在场人的闲话。
邹媒婆拿来一本黄色册子。
罗绸翻开一看,里面的图画也是黄色的。
邹媒婆捂着红帕子,怪不好意思地遮了一下脸,让罗绸合上书,以后自己一个人私底下琢磨。
罗绸欣慰:终于有我前世能用上的知识了。
终于不是得靠别人才能解决的问题了。
邹媒婆在秦女士耳边说了几句话,拉着其他人去了另一个火堆。
只剩下罗绸和秦女士。
“按照习俗,你今日出嫁,我应该告诉你一些和丈夫过日子的经验。”秦女士顿了顿,轻微叹气,“我哪有本事传你呢,我自己过得不好。”
“娘亲一直做得很好。”罗绸真心实意地说。
秦女士摸着身上黑色皮毛,不知道说什么,只轻声道:“小伙子人看着不错。”
她说完这话,心里开始后悔,也许自己不配说这样的话。
自己看人,一向不准。
她和男人从小认识,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其实是他擅长伪装。
结婚后的日子有些磕绊,倒也勉强过下去。
怀着孩子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才发现男人自私自利的一面
有了孩子后,男人直言秦女士跑不掉了,于是本性暴露,开始打她。
当然,他不打自己的时候,依然是个混账东西。
女儿出生的前两年,娘家还能帮衬着一点。
自从爹娘去世,姐妹失散,她就彻底没有帮助。
男人越来过分,日子过得越来越难。
她还有一个女儿要养。
只能忍着。
之后的日子,度日如年,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很模糊。
她思绪模糊,不敢细想那些日子。
把女儿养大,是她那些日子里,唯一的盼头。
秦女士叹气。
罗绸以为,秦女士是想起了家暴爹,她拉着秦女士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和我一起走吧,娘亲。”
回应罗绸的是震惊的目光。
“我打听过了,荀伍村子会接纳我们,那里离这里远,我又是名正言顺嫁过去的,可以很快融入村子。”
“我跟着荀伍去山里时,你提前去出城,去附近山里藏着,我们出城后和你汇合,一起去山里生活。”
“我知道这样会麻烦荀伍,我以后回还他人情和钱财,现在,我们应该先把命命保住。”
“我们去村子里,周围都是大山,若是有人追来,你就躲进大山里,一定可以躲过去的。”
秦女士脸色变得柔软,明显听懂了她的计划,但是没有回应她。
罗绸轻轻拉着秦女士的手,郑重地承诺:“和我走吧,我保证,我会照顾你。”
“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秦女士摇摇头,抹了脸上的眼泪,“聪慧,心善,肯定是你的爹娘教得好。”
秦女士眼神平静,温柔和蔼。
罗绸努力维持脸色不变,手脚不知该怎么放,心里很慌。
什么叫你的爹娘?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秦女士不在看她,而是盯着火堆,“你不是我的孩子。”
任何人都不是女儿。
她的女儿死了。
大概是魂魄被阴曹地府的鬼勾走了。
然后,女儿的躯体住进了另一个魂魄。
罗绸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被认出来。
小说里不是这样写的啊,都是写现代人魂穿古代人的身体,没有任何人发现。
“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有一双机灵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很有神采,好像天下都是你的,一看就不是她。”秦女士眼神空洞了一瞬,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流,“我的女儿,不是这样的。”
她的女儿,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女儿的眼里只有娘亲,只能看见娘亲,娘亲就是她的天。
娘亲没有守住她。
“她看我织布多年,还是不会织,你一看就能上手。”秦女士摸了摸衣服下面的混合布条。
“我真是糊涂,没有照顾好她。我那天不在家,她被打了,伤得很重,我回来后才发现她倒在地上,男人不让我们进屋,下着小雪,我只能抱着她坐在树下。”
秦女士看着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树。
雪下得不大,但是持续了一整夜,她抱着女儿,母女身体紧紧贴着搓着女儿的手,试图让女儿的手暖和起来。
没有用。
女儿身体一点点变凉。
她的心跟着变凉。
她心里平静下来。所有的感受都消失了,只觉得自己也死去了,她只想拉着男人一起死。
直到一只手拉了拉自己衣袖。
“后来,你就醒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眼神,和她不一样。”
属于女儿的眼睛,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人。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女儿。
也许是野鬼上身。
她想。
但是,野鬼是个好鬼,会带着她找肉吃,会关心她的冷暖,在男人打她的时候,她会流露一些凶狠的眼神。
野鬼看起来年纪不大,是其他女人的女儿。
她没有声张,像往常护着女儿一样,保护着野鬼。
罗绸没想到第一眼就被人认出来了
凭一个眼神,就知道不是自己女儿,这就是母女之间的羁绊吗?
她被感动到流泪,先是默默流泪,然后哭得一抽一抽的。
原主的记忆一阵一阵涌上了,全是秦女士温和的呵护,陪伴,以及不顾自身安危的保护。
原主和娘亲的相互陪伴在苦难的日子里显得珍贵。
她好羡慕原主,有一直陪在身边的娘亲。
“我……以前的我生病了,治病了很久,还是死了,再次睁开眼,就是那天早晨。”
原主的身体躺在秦女士怀里,秦女士目光呆滞望着屋里。
天蒙蒙亮,天空湛蓝清澈。
雪落满两人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秦女士点点头,“你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现在成了贫苦人家的孩子,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挺好的。”罗绸清楚,她原来时代的生活水平比这个时代好很多倍,但是,“你是一位特别特别好的娘亲。”
罗绸很小时候就查出有病,总是身体不好。
她的爸不想要她,立马离婚后消失了,妈妈把她放在外公外婆家后去打工挣医疗费。
罗女士挣了好多钱,给她最好的医疗。
但是,独自躺在医院的时候,尤其是手术过后的夜晚,只有护工陪着她。
她那个时候就想,只有和妈妈一起,日子苦点也没有关系,没钱看病直接死掉了也没有关系。
罗女士挣钱辛苦,最开始挣的为数不多的钱都给她治病了,大概十年后,罗女士终于挣了大钱,生活才轻松一点。
罗女士经常去看她,在她病房过夜,睡着陪护小床。
那是她上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每天醒来都能看见妈妈。
只有那段时间,她是幸福的。
后来,杨女士有了第二个小孩,是个妹妹。
妹妹身体健康,加上杨女士的钞能力,妹妹活泼可爱得没边,她超级喜欢妹妹。
她真的很幸运,生病了,但是有能挣钱的妈妈,还有爱自己的妹妹。
可心里过不去的坎,想要一直陪着自己的妈妈,不离不弃的陪伴,过着贫苦日子也没有关系。
罗绸心里难受,心里清楚,幸运的同时,她也是贪婪的。
“我的妈妈,从没这么陪着我。”罗绸扑在秦女士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那个时候就是很奇怪,大概是得到了钱财和照顾,所以想要更多很多的陪伴。
从来都不敢对别人讲,生怕别人说她白眼狼,也怕罗女士听见后会愧疚。
“妈妈?是你娘亲的名字吗?”秦女士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妈妈为了让我有个好身体,很辛苦很辛苦地挣钱,只是我不争气,最后还是死了。”
秦女士作为一位娘亲,她心里很清楚,“你娘亲不会在意辛不辛苦,只是失去了你,她肯定很难过。”
“我知道,不过我有一个妹妹。”
身体健康,活泼可爱,比她好一万倍的妹妹。
穿越过来的一个月里,她想着至少还有妹妹陪着妈妈,心里对原来世界的牵挂才会少一些。
“对娘亲来说,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秦女士用手帕给她擦脸。
罗绸才不信。
她在原来的世界死掉了,罗女士肯定会慢慢淡忘,每年清明才会想起自己。
但还是哭了好一会儿,罗绸缓过来。
“你原本叫什么名字?”秦女士问。
“罗绸,罗是跟着妈妈姓,绸是绫罗绸缎的绸。。”
罗绸还不知道秦女士的名字,问道: “你呢。”
“秦青莲。”
“你好,秦青莲。”
秦青莲愣了一下,以为是一句祝福语,连连回应:“你好,你好。”
“你去山里生活,日子会越来越好。”
“你好,罗绸。”
秦青莲脸上有了少许轻松的笑意。
“你喜欢这个小镇吗?”
罗绸摇头,她说:“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走,和你一起在这里生活。”
“傻孩子,有更好的日子,为什么不去呢。”秦青莲说。
“你和我去山里,也会有更好的日子,为什么不去呢?”罗绸反问。
“若不是为了女儿,我不会活这么久,”秦青莲再次看向院子里的枯树。
“那日夜晚,我知道莲藕活不成了,想和男人拼了。”
莲藕。
秦青莲和女儿相依为命,从不叫女儿随爹姓的名字,而是给女儿取了一个随自己的名字:秦莲藕。
青莲开花是为了能结莲藕。
“没想到你来了,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回事。你是个聪慧有主意的孩子,以后日子会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那个雪夜后,我就应该去做的事情。”秦女士语气平静,这个决定在她心里埋藏了很多年,“杀了那个男人。”
罗绸心里一震。
因为男人,秦青莲生活极其难,她求助无门,默默忍受多年,累计下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
被人打了就要杀人,是一种过激行为。
今天傍晚的时候,罗绸动过要杀了家暴爹的冲动,并且已经行动了,虽然没有成功。不知道秦青莲这么多年是怎么默不作声忍受的。
不管是罗绸过来生活的一个月里,还是秦莲藕留下的记忆里,都没有秦青莲要报复回去的只言片语。
罗绸第一次听到,觉得很意外,但是合情合理,她完全没有理由劝解秦青莲放弃。
秦青莲的杀人理由充分。
罗绸刚穿越来的时候,一个人很认真地想了这个事情。
她怎么还手,秦莲藕以前受过的伤害依然在,伤害就是伤害,不会因为报复而消失,或者和施暴者得到的报应相互抵消。
她不能替秦莲藕打回去,替秦莲藕做个了解,然后开启罗绸的新生活。
秦莲藕受的伤害永远存在,应该秦莲藕自己做主。
但是,秦莲藕没有机会了。
罗绸一个人,心里牢记着家暴爹的罪行。
牢记这个男人,杀死了一个人。
让罗绸没想到的是,秦青莲早就知道。
秦莲藕被打死了。
男人家暴,不劳作抢秦青莲和秦莲藕的工钱花,这些种种恶行都不是死罪。
但是他杀人了。
罗绸是唯一的证人。
谁都不能阻止一个母亲为女儿复仇。
“好吧,我们去砍死他。”罗绸抹了抹眼泪。她转身,在临近的桌子上发现一把铁刀,拿起刀掂量了一下重量,转身坐回去,“这把刀,应该可以。”
那是刚刚街坊邻居用来砍骨头的刀。
“够不够利?”秦青莲接过刀细细检查。
秦青莲用指腹摸了一下刃,觉得应该先磨刀。
于是,找来磨刀石,两人一前一后推着刀。避着旁边说笑的街坊邻居,低声交谈。
“先砍后背,然后他会因为剧烈痛疼却看不到伤口而慌张。”
“再砍右腿,他今天用右腿踢的我们。”
“然后是手,让他爬都爬不动。”
“给脸划几刀,他平日里最在乎脸面。呸!”
“多骂他几句,把心里多年怨气都骂出来,最后砍死他。”
一人一句,说完后,心里一阵畅快。
秦青莲大口喘气,心情激动。
两人心里满满回味这个计划,心潮澎湃。
罗绸冷静下来,开始想以后的事情。
“但是,杀人后,你会坐牢,被官府杀死,我不想让你死。”
她想秦青莲活着。
丈夫杀死女儿,母亲杀死丈夫,母亲被官府杀死。母女两人,两条命换一条命,不值得。
秦青莲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因为杀死丈夫而偿命。
秦青莲手里拿着刀,盯着火焰,不说话。
“不如,你趁人不注意伤了他的舌头,挑断他的手脚筋,对外宣称他被人打成这样的。”
“然后假心假意照顾他,又可以报仇,又不用被官府查到。”
罗绸细想了一下这个办法。
心里不禁感叹,这还真是个办法。
秦青莲听了这个办法,点头思考着可能性。
最后她摇摇头,“不行,他受伤后,行动不能自理,这个房子估计会被其他亲戚占去。那时我拖着个废人讨生活,日子不会好过。”
“况且,不如骂他一顿,然后直接砍死他来得畅快。”
罗绸不解,亲戚怎么占自己的房子,“这个房子不是属于男人和你的吗?”
这是两人唯一像样的财产。
“律法上属于我们,若是男人废了,或者死了,其他男人会想方设法赶走我,霸占这个房子,他们人多势众,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青莲说道这里,抬头看着罗绸:
“所以,以后你家男人,你一定要看好,该关心身体,还是得关心。家里的财产都是默认只属于男人。”
罗绸不开心,她可不喜欢这个想法,但她意识到,这是这个社会的现状,“我自己藏一些值钱玩意儿,行吗?”
“我就说,你这个孩子聪明。”秦青莲笑了起来,继续说,“对的,银子,首饰,都藏好。紧要关头有用。”
“一些值得交的人,有时候也有帮助。”早几年,秦女士刚失去双亲,带着年幼女儿,幸亏得到一些好心人帮衬,才度过难关。
“你识字吗?”秦青莲问。
“不算识字。”罗绸那个时代的字和这个时代不一样。
“要是有点谋生的本事,或者手艺,才是顶顶好。”
秦青莲想起了一些能够交给她的经验。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聊到后半夜,那边聊天的人也累了,就在火堆旁睡着了。
罗绸不在乎生活经验,那都是以后的事,她只专注眼前的事情。
她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帮着秦青莲杀人,并且逃脱官府惩罚。
她敷衍地听着秦青莲的话,分神想着其他办法。
那把磨的铮亮的菜刀始终在秦女士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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