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被沈薇带回了酒店套房。
她没有将其挂在显眼处,而是小心地倚在书房角落的书架旁,外面依旧包裹着那层朴素的牛皮纸。像一个秘密,安放在她秩序井然的空间里,偶尔目光扫过,心头便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工作依旧忙碌,旧城改造项目推进中遇到的阻力层出不穷,但她处理起来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耐心。她甚至在一次项目组会议上,驳回了某个过于激进、可能引发更大对立的拆迁方案,建议采取更柔和的沟通策略。下属们有些讶异,但无人敢质疑。
李明轩又约了她两次。一次是听音乐会,一次是参观私人艺术收藏。沈薇都去了。李明轩无可指摘,风趣、体贴、博学,是母亲眼中最理想的选择,也是她过去认为自己应该选择的类型。
可每次约会结束,独自回到酒店,脱下那身“战袍”,她感到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仿佛演了一场完美的戏,耗尽了心神。
她会不自觉地点开和夏燃的对话框。对话依旧停留在那张夜景和“破烟花”的评论上。她没有再发信息,夏燃也没有。
这种沉默,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拉锯。
周五下午,沈薇正在审阅一份合同细节,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前台语气谨慎地通报:“沈总,您母亲来了,正在上楼。”
沈薇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很少不打招呼直接来她的地方,尤其是在工作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立刻起身,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确认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比如角落那幅包着牛皮纸的画。还好,它安静地待在书房。
办公室门被推开,沈母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一丝不苟,手里拎着爱马仕的限量手袋。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更添威严与冷厉。她的目光像精准的雷达,瞬间扫过整个办公室,最后落在沈薇身上。
“妈,您怎么来了?”沈薇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迎上前。
“路过,顺便看看你。”沈母语气平淡,走到沙发旁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听说你最近很忙?连周末都抽不出时间回家吃饭?”
沈薇心里咯噔一下。母亲果然是为了李明轩的事情来的。她倒了杯水,放在母亲面前的茶几上:“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处理。”
“工作是做不完的。”沈母接过水杯,却没喝,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但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明轩那孩子对你印象很好,说你知性大方,和他很聊得来。但你最近两次约会,都提前走了?”
沈薇垂下眼帘:“临时有些紧急公务需要处理。”
“是吗?”沈母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质疑,“薇薇,你是我女儿,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沈薇试图隐藏的靶心。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笔。
“没有。”她立刻否认,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妈,您想多了。我只是最近压力比较大。”
沈母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打量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书房那扇虚掩的门。
沈薇的心跳骤然加速。那幅画……
“你最近有点不一样。”沈母终于再次开口,语气莫测,“具体哪里不一样,我说不上来。但知女莫若母。你好像……没那么‘专心’了。”
她站起身,走向落地窗,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象:“李家和我们家是世交,明轩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这不仅仅关乎你个人的感情,更关乎两个家族的资源和未来。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沈薇低声回答。这些道理,她从小听到大,早已刻入骨髓。
“知道就好。”沈母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再让我和你爸失望。也别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沈薇心上。
出格的事情?是指什么?是指她内心那点不该有的悸动?还是指那个她甚至不敢深想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沈薇绷紧了下颌线,没有回答。
沈母似乎满意于她的沉默,拿起手袋:“周末和李家的晚宴,我已经帮你应下了。到时候我会让司机来接你。穿得体些。”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每一步都像踩在沈薇紧绷的神经上。
办公室门关上,隔绝了母亲带来的低气压。
沈薇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的话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她的皮肤,将她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带着暖意的恍惚中彻底刺醒。
出格?她和夏燃之间,算得出格吗?
她们甚至谈不上有什么明确的关系。几次充满火药味的交锋,一次暴雨夜的短暂共处,一幅作为“利息”的画作……仅此而已。
可为什么母亲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专心”?为什么一想到母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可能窥破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她就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母亲的车驶离。巨大的玻璃映出她清晰的身影——精致,完美,却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机械地拿起来看。
是夏燃。
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瓶新调制的色料,浓郁的、近乎妖异的紫色,在灯光下流淌着奇异的光泽。
配文只有一句话:【新调的,像不像你们资本家喜欢的颜色?叫“虚空浮华”怎么样?】
带着她一贯的戏谑和嘲讽。
若是平时,沈薇或许会因为她精准的吐槽而微微弯起嘴角。
但此刻,这条信息,连同那抹刺眼的紫色,在母亲刚刚离去的低气压衬托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危险。
像是一道灼热的烙铁,试图烫穿她冰冷完美的外壳,提醒她那个混乱、真实、却绝不容于她现有世界的存在。
恐惧瞬间压倒了那点微弱的悸动。
沈薇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
最终,她没有回复。
甚至,手指滑过,将那条信息设置了免打扰。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名字代表的一切诱惑和危险,暂时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掌控局面。
无论是项目,还是她自己。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通知项目组,半小时后开会,重新评估‘野火刺青’那片区域的拆迁优先级。”
电话那头传来助理恭敬的应答。
沈薇挂断电话,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冷冰冰的评估报告。
心底某个角落,那幅裹着牛皮纸的画,似乎悄然蒙上了一层灰。
裂痕尚未真正显现,但风雨欲来的压抑,已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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