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日,天空总是显得格外高远,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凉意的蓝。风卷过街道,带起一阵簌簌的声响,是枯黄的叶片在告别枝头,也是行人们裹紧外套时衣料的摩擦声。
许念一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鼻尖几乎要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呵出的气晕开一小片白雾。校车晃晃悠悠,像一只吃饱了的笨拙甲虫,穿梭在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里。
他有点百无聊赖。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虽然他只是坐在场边看同学们打球,但那股子奔跑喧闹带来的燥热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皮肤上,混合着校车里各种复杂的气味——汗味、零食味、女孩子头发上淡淡的水果香波味——形成一种微妙而令人不适的混沌。
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校服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方盒,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那是他的药盒。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枷锁。
坚果、尘螨、猫毛、狗毛……长长一串过敏原名单,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和这个鲜活热闹的世界隔开一小段距离。别人可以肆意奔跑后冲去小卖部买冰镇汽水,可以分食同一包零食,可以拥抱路边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猫。
他不能。
大多数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只是在这种密闭又气味混杂的环境里,还是会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窒息,像有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缠绕着他的喉咙。
校车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稳。许念一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掠过行色匆匆的路人,掠过亮起暖黄色灯光的甜品店橱窗——那里面摆着蓬松可爱的草莓奶油蛋糕,是他绝对无法触碰的禁忌诱惑。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玻璃窗倒映出的,坐在他前排侧方的那个身影上。
陆星遥。
他的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他的整个生命里,这个名字的重量,远超任何生物学上的定义。
倒影里的陆星遥微微侧着头,戴着纯白色的无线耳机,似乎在看手机上的什么资料。车窗外的流光偶尔掠过,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薄唇习惯性地微微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他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蓝白校服,但偏偏就像量身定做的高级定制,干净挺拔,一丝褶皱也无。袖口规整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冷白瘦削的手腕和一只设计简约的黑色腕表。
仅仅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侧影,就吸引了不少或大胆或羞涩的目光。同车的女生们窃窃私语,眼神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时不时地飘向他。
许念一看着那片倒影,心里那点因为环境而产生的细微烦躁,不知不觉就平复了下去。
哥哥就像一颗星星。他想。一颗遥远、明亮、运行在自己既定轨道上的星辰。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隔着一整片冰冷的宇宙真空。
但他知道,这颗星对他,是不同的。
绿灯亮了,校车重新启动。许念一轻轻吸了口气,鼻腔深处忽然泛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像有一片羽毛在里面轻轻搔刮。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前排那个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几乎是在同时,不动声色地摘下了右耳的耳机。他没有回头,目光甚至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只是将左手随意地搭在了座椅的扶手上,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
而在他的指尖,赫然捏着一小片独立包装的白色药片。
那是氯雷他定,许念一再熟悉不过的抗过敏药。
许念一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陆星遥微凉的指尖,将那片药接了过来。动作熟练流畅,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接。陆星遥的手收了回去,重新戴好了耳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没有侧过脸看许念一一眼。
仿佛这只是旅途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插曲。
但许念一攥着那片微小的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那种感觉,类似于在寒冷的室外,突然喝到一口温热的水,暖意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
看,他的星星,永远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这里。
他剥开包装纸,将药片干咽下去。微苦的味道在舌根化开,但他却品出了一丝奇异的甜。
因为他知道,陆星遥的校服口袋里,一定还备着一小瓶纯净水。如果他需要,下一秒就会无声地递过来。但他通常不会要,他享受这种隐秘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默契。
这种默契,始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许念一几乎以为它生来就存在。
许念一对六岁以前的记忆是模糊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永不散去的雾。雾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是身上反复发作的红疹带来的刺痒,是父母焦急憔悴的脸,和各种各样冰冷的医疗器械。
他是一个在医学教科书案例里长大的孩子,脆弱得像一件精密度过高却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仪器。
六岁那年,雾突然散开了一道缝隙。
他被一对姓陆的夫妻收养了。养父母温和、慈爱,有着体面而稳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极大的耐心和更巨大的爱意,愿意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浑身写满“易碎”标签的孩子,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们带着他搬进了现在这所宽敞明亮的房子,给了他一个堆满柔软玩偶和空气净化器的房间。
然后,他第一次见到了陆星遥。
那时的陆星遥十岁,已经初具了现在这种冷淡气质的小雏形。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个新来的、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不止的弟弟,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欢迎,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像在观察一件突然被摆进自己领域的陌生物品。
许念一当时正被一场严重的过敏反应折磨,眼睛红肿,呼吸带着细微的哨音,怯生生地躲在养母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着这个好看的、却冷冰冰的哥哥。
养母温柔地推了他一下:“念一,去吧,叫哥哥。”
他磨蹭着不肯上前。陆星遥却忽然转身走开了。许念一心里顿时漫上一阵委屈和失落,以为哥哥不喜欢自己。
几分钟后,陆星遥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崭新的、浅蓝色的杯子。他走到许念一面前,把杯子递给他,声音还带着一点孩童的清亮,语调却已经很平稳:“给你的。以后你用这个。我洗干净了。”
后来许念一才知道,那是陆星遥用自己的零花钱新买的,用开水烫洗了三遍,又用纯净水冲过。只因为养母提前再三叮嘱过,弟弟的免疫力极差,入口的东西必须绝对干净。
那不是疏离,那是十岁的陆星遥,所能想到和做到的最笨拙也最极致的欢迎与照顾。
从那天起,陆星遥就成了许念一生命里的一个常数,一个绝对坐标。
他聪明得惊人,近乎过目不忘。养父母工作忙,辅导许念一功课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陆星遥身上。他总是能轻易解开那些对许念一来说如同天书的数学题,然后用一种极其简洁、一针见血的方式讲给他听,虽然时常因为过于简略而让许念一更加云里雾里,不得不扯着他的袖子追问“然后呢?”“为什么呀?”,这时陆星遥才会蹙着眉,耐着性子再拆解得更细一些。
他像一个永不犯错的生活管家。许念一的过敏原名单长到令人绝望,但陆星遥的脑子像一台精密计算机,将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全家一起出去吃饭,他总能第一时间指出哪道菜里可能含有花生碎或者芒果酱; 超市购物时,他会自然而然地拿起货架上的商品,仔细浏览成分表,再决定是否放进购物车;有同学来家里玩,带来的零食必须先经过陆星遥的“安检”。
他甚至比许念一自己更早察觉到过敏的先兆。有时许念一只是无意识地吸了下鼻子,或者抬手揉了揉眼睛,陆星遥清冷的目光就会立刻扫过来,带着审视的意味:“不舒服?”然后不等回答,药和水就已经递到了眼前。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持续了十年。
十年里,许念一就像一株依附着他生长的藤蔓,安心地享受着他带来的所有荫蔽。他习惯了哥哥的存在,就像习惯呼吸空气。他崇拜他,依赖他,信任他,并且……爱他。这种爱混杂了亲情、崇拜和一种根深蒂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过的占有欲。
陆星遥是他的哥哥,是他的保护神,是他世界里最稳固不移的那部分。
他甚至很少去思考,这颗永远围绕着他这颗小行星运转的、强大的恒星,自身是否会感到疲惫,是否有自己的轨道和引力,是否……也会受伤。
校车终于到站。
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涌下车。许念一等着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他习惯性地看向陆星遥。
陆星遥已经站了起来,单肩挎着黑色的背包,身形挺拔如白杨。他侧身让过几个挤过来的同学,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许念一身上,上下扫了一眼,像是在做最后的安全检查。
“走了。”他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起伏,说完便转身走在前面。
许念一赶紧跟上,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从车站到家,需要穿过一个不大的街心公园。秋意渐浓,小径上铺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哥,”许念一快走两步,和他并排,“今天数学周测最后那道大题,你之前给我讲过类似的,我做出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雀跃和求表扬的意味,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星遥。
陆星遥目视前方,闻言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许念一早已习惯他这种反应,并不气馁,继续叽叽喳喳:“不过过程可能有点啰嗦,不像你的解法那么简洁。晚上作业你帮我看看呗?还有啊,物理老师说要分组做那个光学实验报告,我跟宋小涛一组了,他说他负责写报告,让我操作和记录数据,我觉得……
他的话忽然顿住了
因为陆星遥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许念一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哥?
陆星遥没有看他,他的视线投向不远处公园的长椅。长椅旁站着几个穿着别校校服的男生,正嘻嘻哈哈地推搡打闹着,声音很大,夹杂着一些粗俗的俚语。
许念一认得那校服,是隔壁那所风评不太好的职高的学生。他下意识地往陆星遥身边靠了靠。
陆星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许念一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在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同。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紧绷,像一张被拉满的弓,虽然看不见形变,却能感受到那股蓄势待发的张力。
他的下颌线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些,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插在兜里的手,似乎也握成了拳。
那几个男生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其中一个剃着板寸的朝这边瞥了一眼,眼神带着点挑衅和不屑
陆星遥立刻移开了视线,不是闪躲,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的、彻底的漠视。他重新迈开步子,速度却比刚才快了不少。
“走了。”他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哦,哦。”许念一连忙跟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男生。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继续着自己的打闹。
是认识的人吗?许念一心里划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就把这念头抛开了。哥那么优秀,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大概只是单纯看不惯吧。哥一向喜静,讨厌喧闹和无礼的行为。
这段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走到家楼下,陆星遥忽然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你先上去。”
“啊?你去哪儿?”许念一问。
“买笔。快用完了。”陆星遥言简意赅,说完也不等许念一回应,便转身朝着小区门口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许念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慢吞吞地转身上楼。心里却嘀咕:昨天才看到笔袋里还有好几支新的呢?
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将秋日的凉意彻底隔绝在外。
养母苏雯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锅里炖着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客厅。
“妈,我回来了。”许念一放下书包,凑到厨房门口吸了吸鼻子,“好香啊,是山药排骨汤吗?”
“是啊,秋天干燥,喝点汤润润。”苏雯回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念一先去洗手,汤里没放你不吃的东西。星遥呢?没一起回来?”
“哥去买笔了,马上回来。”许念一说着,视线却被料理台上的一盘刚烤好的杏仁酥吸引住了。烤得金黄酥脆的饼胚上,洒满了白色的杏仁片和糖粉,看起来诱人极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沾一点糖粉尝尝。
“哎!”苏雯眼疾手快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小馋猫,洗手了没?而且这上面有杏仁碎,你不能吃,忘了?”
许念一讪讪地收回手,吐了吐舌头:“忘了嘛,就看着太好吃了。”他对坚果严重过敏,杏仁也在黑名单上。
“这是给你爸和星遥烤的。你的那份在那边,”苏雯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烤箱,“纯面粉和糖做的饼干胚,还没烤,等你哥回来让他给你调个糖浆画上去,你不是最喜欢他画的那个小星星图案吗?”
许念一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对哦!”
陆星遥手很巧,尤其擅长这种精细的活儿。他能用糖浆在饼干上画出极其规整漂亮的图案,每次许念一都舍不得吃。
正说着,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陆星遥回来了。他手里果然拿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几支笔和一本速写本。
“回来啦?正好,星遥,快来帮念一把他的饼干画上糖浆,马上要开饭了。”苏雯招呼道。
陆星遥换了鞋,把塑料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洗了手走过来。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之前在公园里那一瞬间的紧绷只是许念一的错觉。
他拿起装糖浆的裱花袋,手法熟练地在那几块光秃秃的饼干胚上勾勒起来。线条流畅,精准无比。很快,几块有着精致星星图案的饼干就做好了。
许念一开心地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哥,你画得最好看了!”
陆星遥没说话,只是低头整理着裱花袋,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过于苍白了,是一种缺乏血色的白。
许念一嚼着饼干,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小声问:“哥,你刚才在公园……是不是认识那几个人啊?”
陆星遥整理东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许念一捕捉到了。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许念一,那眼神很深,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不认识。”他回答得很快,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嫌吵。”
“哦。”许念一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哥哥不喜欢吵闹,这很正常。
但他低下头继续吃饼干时,却没有注意到,陆星遥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正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掐进肉里。
而那苍白的脸色,也并非灯光造成的错觉。
晚餐的气氛很温馨。养父陆文谦也回来了,询问着两个孩子在学校的情况。陆星遥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只是简单回答“还好”、“嗯”、“知道了”。许念一则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测、实验报告还有各种校园趣闻,他是餐桌上的主要气氛担当。
苏雯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尤其是许念一,他的碗里总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念一,多喝点汤,增强抵抗力。” “星遥,你也多吃点,最近学习是不是太累了?脸色怎么有点不好看?”
陆星遥端着碗的手顿了顿,低声说:“没有,可能昨晚没睡好。”
饭后,许念一抱着物理书和实验数据蹭到了陆星遥的房间门口。门虚掩着,他敲了敲,然后推开一条缝。
“哥,帮我看看这个数据记录得对不对?”
陆星遥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冷感、一丝不苟。所有的书本都按照大小和颜色分类排列在书架上,桌面干净得能反光,除了台灯、笔筒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墙壁是冷淡的灰色,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画或海报,只有床头挂着一幅星图,复杂而神秘。
他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似乎是在写什么程序或者文档。听到声音,他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放桌上,我等下看。”
许念一“哦”了一声,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桌角。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星遥的桌面,发现那个便利店塑料袋被随意地放在桌脚边的地上,里面的速写本露出了一个角,封皮是某种冷色调的硬纸板。
哥好像很久没画画了。许念一想。他记得陆星遥小时候是很喜欢画画的,得过不少奖。但上了高中以后,课业越来越重,他似乎就渐渐搁置了这个爱好。
他的视线又落回陆星遥身上。台灯的光线从他侧面打过来,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专注的侧脸。他敲代码的样子很好看,手指修长,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冷静而强大的气场。
许念一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很喜欢待在陆星遥的房间,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待着,也会觉得特别安心。这里有一种独特的、属于陆星遥的味道,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还有一种极微弱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感。
“还有事?”陆星遥终于停下手,转过转椅,面对着他。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但并没有不耐烦。
“没,没事了。”许念一摇摇头,“那哥你忙,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说:“哥,你别熬太晚啊,妈说你脸色不好。”
陆星遥看着他,房间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神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片刻后,他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许念一这才放心地替他带上门,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
夜深人静。
整栋房子都陷入了沉睡,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得万籁俱寂。
许念一半夜被渴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客厅倒水喝。冰凉的纯净水下肚,驱散了那点睡意。他揉着眼睛往回走,经过陆星遥房间时,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门缝底下,透出了一线微弱的光。
哥还没睡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半。
怎么忙到这么晚?明天还有连续的考试呢。许念一皱起了眉,心里泛起一丝心疼和担忧。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门把手,想推开一条缝看看哥哥是不是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门没有锁。
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房间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陆星遥并没有在书桌前。
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一半侧脸,另一半隐在黑暗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许念一刚要松口气,以为哥哥只是坐在地上睡着了。
但他的目光下一秒却猛地凝固了。
陆星遥挽起了左臂的睡衣袖子,一直挽到了手肘以上。而他露出的那截小臂上,在冷白皮肤的映衬下,几道鲜红的、狰狞的划痕,清晰地刺入了许念一的眼帘!
那绝对不是不小心划伤的!那痕迹排列得……太过刻意,太过整齐,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残忍!
许念一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呼吸也瞬间窒住。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而陆星遥的右手,正松松地垂在身侧,指尖……似乎沾着一点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痕迹。在他的脚边,地毯的阴影里,好像还掉落着一个什么小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东西。
就在许念一的大脑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动弹时——
陆星遥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门缝后那双写满震惊和恐惧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陆星遥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惊慌失措的表情,那是一种秘密被骤然撕开的狼狈和恐惧。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将袖子拉了下来,遮住了那些可怕的痕迹,同时迅速将右手藏到了身后。
动作快得几乎带上了风声。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许念一死死地捂着嘴,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声。他浑身冰冷,像被人兜头浇下了一桶冰水,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哥……手臂上……那是什么?!
陆星遥站起身,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僵硬。他快步走向门口,脸上已经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试图掩饰一切的寒霜。
“念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回去睡觉。”
说完,他近乎粗暴地,将房门在许念一面前猛地关上!
“砰”的一声轻响。
那一道薄薄的门板,仿佛瞬间划开了一道天堑般的鸿沟。
门外,许念一僵立在冰冷的黑暗中,脸上血色尽失,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
门内,陆星遥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开始剧烈颤抖。
那颗无人知晓的星辰,在寂静的深夜,无声地、剧烈地……崩裂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而许念一的世界,也在这一刻,伴随着那声轻响,悄然坍塌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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