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烨那根微动的手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醒了?他真的要醒了?
她几乎是扑到榻边,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指尖下的脉搏依旧沉滞虚弱,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清醒意识的波动。
“将军?将军?”她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呼唤。
凌烨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心因不适而蹙起,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其低哑模糊的呻吟。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涣散无神,蒙着一层病痛的雾霭,但很快,属于军人的锐利和警惕便强行驱散了迷茫,聚焦起来。
他的目光首先对上了苏晚近在咫尺、写满紧张和期盼的脸。
一瞬间,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困惑,随即被更深的审视和冰冷的戒备所取代。他试图移动身体,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将军别动!”苏晚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取过旁边温着的清水,用勺子小心地递到他唇边,“您毒性刚压制下去,身体极度虚弱,千万不能激动。”
凌烨咳得说不出话,就着她的手勉强咽下几口温水,灼痛的喉咙得到些许缓解。他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再次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些许清明,只是依旧虚弱。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本将……昏睡了多久?”
“将军您大战后毒性反噬,呕血昏迷,已经两日了。”苏晚言简意赅地汇报,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民女不得已行险针强行压制,您刚醒,还需静养。”
“两日……”凌烨低喃一句,目光扫过帐内熟悉的陈设,最终又落回苏晚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你一直在此?”
“是。王爷命民女专职在此照料将军,不得离开。”苏晚垂眸答道,刻意强调了“王爷”和“不得离开”。
凌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信息并评估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尝试运转内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滞涩剧痛,眉头立刻紧紧锁死。
“毒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比之前更凶了。”
“是。”苏晚点头,心中挣扎再三,决定冒险透露一丝信息,“此次反噬来得突然且猛烈,似是……受到了极大刺激或耗损所致。”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
凌烨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冰锥一样刺向她:“你想说什么?”
苏晚心脏一缩,知道眼前之人心思缜密至极,任何暗示都瞒不过他。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他那迫人的视线,语气尽量平静却带着医者的专业分析:“民女只是据实判断。将军体内毒性平日蛰伏,虽蚕食根本,却进度缓慢。此番骤然爆发,必有其诱因。大战耗神固然是其一,但……或许并非全部。”
她停顿了一下,看到凌烨眼中风云变幻,继续道:“民女斗胆猜测,将军昏迷前,是否服用或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亦或是……情绪上有极大波动?”
她在“特别之物”和“情绪波动”上加了极细微的重音。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凌烨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清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和意图。他重伤未愈,脸色苍白,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沙场淬炼出的杀气,却依旧令人窒息。
苏晚强迫自己不要躲闪,尽管手心早已冷汗淋漓。她知道,这是取得他信任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
良久,凌烨眼底的锐利和杀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寒和疲惫。他闭上眼,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暗流汹涌。
“……并无特别。”他最终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否认了苏晚的猜测。
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
他肯定知道什么!或者至少有所怀疑!
他只是不信任她,不愿对她这个来历不明、嫌疑未消的女子透露分毫。
苏晚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但同时又升起一丝希望。只要他心中有疑,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既如此,或许是民女多虑了。”她从善如流地低下头,不再追问,转而道,“将军刚醒,不宜多思。民女去将温着的药膳端来,您用一些,才好恢复力气。”
凌烨几不可察地颔首,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重。
苏晚悄悄退出去,端来一直温着的清淡药粥,小心地一勺勺喂他服下。整个过程,凌烨都十分配合,沉默不语,仿佛刚才那短暂而尖锐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苏晚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悄然改变。一种无形的、基于共同秘密和危险而产生的微妙联系,似乎在沉默中建立起来。
喂完药,服侍他重新躺好,苏晚低声道:“将军再歇息片刻,民女就在外间,有事随时呼唤。”
她正要转身离开,凌烨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帐外……现在是谁的人?”
苏晚脚步一顿,心领神会,低声答道:“明面上是王爷安排的亲兵,说是保护将军静养,禁止任何人探视。”
凌烨眼中寒光一闪,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苏晚退出内帐,回到偏帐那狭小的空间,心脏仍在怦怦直跳。
他醒了。而且,他显然对萧煜已经有了极强的戒备心!
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但也意味着,她被彻底卷入了这两人之间无声的战争旋涡中心。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凌烨苏醒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只有苏晚和萧煜等极少数人知道。他身体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昏睡静养,但清醒的时间逐渐变长。
苏晚精心照料着他的饮食和用药,每一次诊脉、每一次喂药都亲力亲为,极其谨慎。她不再试图去打探什么,只是尽职地做好一个医者的本分,偶尔会根据他的脉象和恢复情况,提出一些调理建议。
凌烨的话依旧很少,但看向她的目光中,那最初的冰冷审视和杀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衡量和沉默的观察。他配合着她的治疗,但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气场并未消散。
萧煜每日依旧会来,每次停留的时间不长,与凌烨交谈的内容也多限于军务汇报和表面上的关怀。凌烨应对得滴水不漏,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病中应有的虚弱,但苏晚能感觉到,每次萧煜离开后,帐内的空气都会变得更冷几分。
这天,萧煜带来了一份从京城而来的加急文书。
“陛下听闻北境大捷,龙心甚悦,赏赐不日便将抵达。”萧煜微笑着将文书内容简要告知,“只是……陛下也更忧心凌将军你的身体。旨意中再次提及,若伤势沉重,可准你回京休养,北境军务,暂由副将代管,本王也会从旁协助。”
回京!这个话题再次被提起!而且是通过圣旨!
苏晚正在一旁整理银针,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下意识地看向凌烨。
凌烨靠坐在床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才缓缓放下,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却清晰:“有劳王爷和陛下挂心。只是北狄新败,其主力未损,狼子野心不死。此时撤换主帅,军心易乱。臣……还能坚持。待边境稍稳,再议回京之事不迟。”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完全出于公心,让人挑不出错处。
萧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将军为国操劳,忠心可鉴。既如此,本王便如此回复陛下。只是将军还需以身体为重,切莫强撑。”他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帐帘落下。
凌烨脸上的虚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和疲惫。他目光扫向苏晚,忽然淡淡开口:“你似乎……很怕本将答应回京?”
苏晚心中猛地一紧。
他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她刚才那一刻的紧张!
她垂下头,心脏狂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承认?等于承认她知道回京有危险。
否认?显得心虚。
就在她踌躇之际,凌烨却并没有追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苏晚知道,这绝不是随口一提。
他像最耐心的猎人,在一点点地观察,一步步地试探。
而她,就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最可疑也最可能的突破口。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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