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警示,如同冰冷的警钟,在苏晚心中长鸣不止。她愈发谨慎,在萧煜面前几乎将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影子,除了必要的医者本分,绝不多言一句,不多看一眼。
然而,对凌烨病情的钻研,她却投入了全部的心力。解毒,是打破目前死局的唯一希望,不仅是为了救他,更是为了自救。
她反复回忆军医帐中那些残缺的记录,尤其是被烧毁一角的“配比五”。“减鬼枯藤,增……”增的是什么?那缺失的部分,是否是缓解或者平衡毒性的关键?
鬼枯藤性烈,损经脉;苦芨花极寒,蚀元气。两者皆是大凶之物。若要减轻其害,必然需要加入性温平和、能护住心脉根基的药材来中和缓冲。
她凭借远超时代的药理知识和对凌烨脉象的深刻理解,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演各种可能的药材组合。茯苓、黄芪益气固本,但恐怕药力不足以抗衡那霸道的毒性;人参大补元气,却可能虚不受补,反而加速毒性流窜……
夜深人静时,她借着微弱烛光,在自己带来的有限纸笔上,写下一个个药名,又一个个划去,眉头紧锁。
“将军近日入睡后,可是常觉心悸盗汗,且次日清晨醒来,手足冰冷之感尤甚?”一日诊脉后,苏晚状似无意地问道。
凌烨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嗯。”
“午后至黄昏时分,是否反而会觉得胸中些许烦闷燥热,但体表却不发热?”
凌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再次点头:“确有。”
寒热交替,外冷内燥……这毒性果然诡异。苏晚心中记下,这更印证了她的某些猜测——毒性并非单一阴寒,而是有着复杂的发作规律。
又过了两日,凌烨批阅文书时,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苏晚急忙上前,递水拍背,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后颈的皮肤,竟感到一种不正常的、细微的灼热感,与他冰凉的指尖形成诡异对比。
“将军恕罪!”她慌忙收回手。
凌烨止住咳嗽,喘着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责怪,只是淡淡道:“无妨。”
苏晚却心中剧震。就是这种反应!外冷内热,阴阳逆乱!那缺失的一味药,必须兼具调和阴阳、稳固根基之效,且药性必须足够温和绵长,能缓缓中和那两种剧毒之物的烈性,而不是引发更激烈的冲突。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百年山参须?不,药力太猛。紫河车?太偏……难道是……西域血竭?!
不对,血竭偏活血……那……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凌烨案头一方不起眼的旧砚台,那是他平日批阅文书所用。一个被尘封的、来自原主苏晚幼年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她的父亲,那位老仵作,似乎曾无意间提起过,边塞苦寒之地生长着一种极不起眼的褐色苔藓,名曰“地脉紫芝”,虽非真正的灵芝,却性极温和淳厚,能缓慢滋养经脉,调和气血痼疾,只是因其生长缓慢且难以采集,鲜为人知,多被当地土人用于调理妇孺久病虚亏之体!
地脉紫芝!温和淳厚,调和痼疾!
会不会就是它?!“减鬼枯藤,增地脉紫芝”?用这极温和之物,来缓冲鬼枯藤和苦芨花的烈性,使得毒性变得阴缓持久,不易察觉,却能更深地侵蚀根本?
这个想法让她心脏狂跳起来!虽然只是猜测,但这无疑是目前最合理,也最有可能的一条线索!
她必须验证!
然而,地脉紫芝并非常见药材,军医帐中肯定没有。她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它?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萧煜似乎为了显示对凌烨的关怀,也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吩咐下来,凌烨的药膳和汤药所需药材,此后皆由苏晚开具方子,经老军医过目后,由专人去库房领取。这给了苏晚一个正当接触药材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在一张调理身体的普通药膳方子里,加入了“地脉紫芝”这味药,混在一堆茯苓、黄芪之中,剂量很小,期望能蒙混过去。
方子送到老军医手中,他捋着胡子看了半晌,指出了几处药材用量需要调整的地方,目光在那“地脉紫芝”上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此物……库中似乎未有储备。乃是边民土方所用,性虽平和,却效缓力微,军中从不采买。苏姑娘为何用此?”
苏晚心中一惊,面上却故作惊讶和遗憾:“民女曾见古籍记载,此物于久病虚亏之体有奇效,本以为军中或有储备……既然没有,那便算了,是民女思虑不周。”她连忙表示可以换成其他药材。
老军医不疑有他,只当她是从哪本杂书上看来,便提笔将“地脉紫芝”划去了。
虽然失败了,但苏晚却更加确定——“地脉紫芝”确实存在,而且很可能就是关键!军中不备,意味着她必须另想办法。
她开始更加留意与运送补给,或者与当地边民有接触的士兵闲聊,旁敲侧击地打听哪里可以找到这种褐色苔藓,只借口说是自己想寻来研究一下土方。
几日下来,还真让她打听到,在军营往东三十里外的一处背阴山谷的悬崖石缝中,似乎生长着这种东西,但地势险峻,极少有人去采。
三十里外!悬崖石缝!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她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可能离开军营。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日,一名小兵在训练中扭伤了脚踝,肿得老高,被同伴扶到伤兵营附近。正巧苏晚路过,便上前用现代手法替他紧急处理了一下,消肿止痛效果显著。小兵千恩万谢。
苏晚原本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两日,那小兵竟拄着拐杖,悄悄找到她偏帐附近,趁守卫不注意,塞给她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东西,低声道:“苏姑娘,那日多谢您!俺听您前几日问起那褐色苔藓……俺老家就是那边山里的,俺娘以前常用这个给俺奶熬水喝治咳喘……俺昨个儿托休沐的同乡捎带了一点回来,不多,您看是不是这个?”
苏晚的心脏骤然狂跳!她强压激动,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块干枯的、不起眼的褐色苔藓状植物!与她记忆中的“地脉紫芝”特征几乎一致!
“是……是这个!太谢谢你了!”苏晚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从袖中摸出一点散碎银子塞过去。
小兵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救了俺,这点小东西算啥!您收好,俺走了!”说完,拄着拐杖飞快地溜走了。
握着手中那小小的油纸包,苏晚如同握着一团火,又像握着一线生机。
东西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如何避开所有耳目,尤其是萧煜的监视,将其用在凌烨身上。
她不敢直接加入汤药或药膳,风险太大,极易被发现。思前想后,她决定将其研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每次只需微量,混入她为凌烨按摩穴位时所用的、气味本身就很清淡的药油之中。
这样,通过皮肤缓慢吸收,药性虽慢,却更为温和隐蔽,不易察觉。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在进行每日例行的穴位按摩时,都会加入一丝微不可察的地脉紫芝粉末。
她做得极其小心,每次用量都控制在极限之下,心神紧绷到了极点,既要观察凌烨的反应,又要警惕任何可能的外来窥探。
起初几天,并无明显变化。凌烨的脉象依旧沉滞,体内的寒热交替依旧存在。
就在苏晚几乎要怀疑自己猜错了的时候,转机悄然出现。
大约五六日后,一次例行诊脉时,苏晚敏锐地察觉到,凌烨那始终盘踞在经脉深处的、顽固的滞涩感,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她这样感知敏锐的医者来说,却如同黑夜中的一丝微光!
更重要的是,他午后那阵莫名的烦热燥意,似乎减轻了些许,持续时间也缩短了!
有效!地脉紫芝真的有效!
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上苏晚的心头,几乎让她落下泪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没有失态。
然而,她不敢有丝毫放松。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地脉紫芝只能缓解和调和,无法根除那两种霸道的毒性。而且用量必须极其谨慎,稍有不慎,可能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但她终于看到了希望。一条真正可能通往生路的希望。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药量和按摩频率,仔细观察记录着凌烨每一天最细微的变化。
凌烨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同。那种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的、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滞重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精力也似乎比之前稍好了一些。
他看向苏晚的目光中,那审视和衡量渐渐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探究所取代。
他没有问。她也没有说。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然而,苏晚并不知道,她这番隐秘的动作,并未能完全瞒过所有人。
这一日,她刚刚为凌烨按摩完毕,收拾好药油,退出内帐。
一直闭目假寐的凌烨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帐帘方向,随即又垂下眼帘,看向自己方才被按摩过的手臂,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动了一下。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主帐外远处,一个看似普通、正在擦拭兵器的士兵,状似无意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苏晚消失的偏帐方向,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活计,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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