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马车颠簸，凌烨臂膀上的伤已被苏晚简单处理过，不再渗血，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比边塞的夜风更刺骨。他始终闭目不语，指节却因用力握着那枚玄铁扳指而微微泛白。
苏晚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鹰嘴崖的刺杀，目标明确，手段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流寇或北狄散兵所能为。那军靴和内甲的细节，更是将矛头直指军营内部！
凌烨以自身为饵，虽未钓到活口，却无疑印证了他最深的猜测——那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已经急不可耐地亮出了毒牙，甚至不惜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自己的军队防区内动手！
这意味着，双方的斗争已从暗处的试探和算计，进入了近乎公开的白热化阶段。
马车驶入军营时，夜色已深。营门守卫见到将军车驾归来，尤其是护卫的黑云骑人人带煞、气氛凝重，纷纷凛然行礼，不敢多问。
车驾并未回主帐区，而是直接驶向了被黑云骑严密控制的伤兵营区域。
凌烨下车，脚步沉稳，对迎上来的黑云骑副统领冷声道：“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百步之内。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副统领领命，眼神锐利如鹰，立刻下去安排。
凌烨又看了一眼受伤的亲卫统领：“去处理好伤口，今晚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属下明白！”亲卫统领忍痛行礼退下。
吩咐完毕，凌烨才转身，目光落在一直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的苏晚身上。那目光深邃冰冷，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也受了惊吓，回去歇着吧。”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今日之事，忘掉。”
苏晚心中一凛，知道他这是在警告她守口如瓶。她低头应道：“是，民女明白。”
她回到自己的偏帐，浑身脱力地坐在床沿，心脏仍在狂跳。忘掉？怎么可能忘掉？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场面，那精准毒辣的弩箭，还有凌烨那双冰冷沉寂、却仿佛蕴藏着滔天巨浪的眼睛……一切都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翌日，军营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一种无形的、更加肃杀紧张的气氛却弥漫在空气中。巡逻的队伍增加了，尤其是伤兵营和主帐区域，黑云骑的身影随处可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凌烨没有再见任何人，独自留在帐中。但苏晚知道，他绝非在休息。不断有黑云骑的将领悄无声息地进出他的帐篷，低声禀报着什么，又领命而去。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撒开。
萧煜那边，却异常地安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前来“探视”或“商议军务”，仿佛彻底从军营中隐形了一般。但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人感到不安，像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
苏晚依旧每日去为凌烨换药、诊脉。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身体底子确实异于常人。但每次靠近他，苏晚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和紧迫感。
他不再与她有任何多余的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很少。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忽然响彻整个军营！这不是敌袭的警报，而是最高级别的集结令！
所有将士，无论职级，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于校场集合！
军营瞬间沸腾！无数士兵从营帐中涌出，披甲执锐，如同汇入大海的溪流，迅速向校场方向集结。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催促声汇成一片，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苏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惊醒，心跳骤然加速。她冲出帐篷，只见外面人影幢幢，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黑云骑的士兵守卫依旧牢牢守着这片区域，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发生什么事了？”她焦急地问一名守卫。
守卫面色冷峻，摇头：“不知。姑娘还请留在帐内，切勿外出。”
苏晚只得退回帐中，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这种规模的集结，绝非寻常！凌烨他要做什么？
校场之上，黑旗招展，兵甲森然。数千将士鸦雀无声，列队肃立，目光齐齐望向点将台。
凌烨一身玄色铠甲，披着暗红色大氅，屹立于点将台中央。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电，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军队，那股久违的、属于镇北将军的凛然威压笼罩全场，令人不敢直视。
煜王萧煜也站在台上，位于凌烨身侧稍后的位置，面色沉静，一如往常般温润，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凌烨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口，声音通过内力传遍整个校场，冰冷而铿锵：
“日前，本将于鹰嘴崖巡视防务，遭歹人暗箭刺杀！”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校场上炸开！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将军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凌烨抬手，压下骚动，继续道：“幸得亲卫拼死护卫，本将无恙。然，刺客五人，三人伏诛，两人自尽，无一活口！”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经查，刺客所用，乃军中专配破甲弩！所着之内甲军靴，虽经伪装，亦是我军制式！”
台下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将士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愤怒，以及难以置信的神情！军中专配弩箭！制式内甲军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刺杀将军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人！
一股被背叛的怒火和冰冷的寒意，在军队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内贼不除，军无宁日！国无宁日！”凌烨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雷霆之怒，“本将今日在此，并非要兴师问罪，牵连无辜！”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但，幕后主使，藏头露尾，视我边军将士如无物，视家国安危如儿戏！此等宵小，天理难容！军法难容！”
“即日起，全军彻查！所有军械库、辎重营，严核出入记录！所有人员，近期行踪，需有明证！有知情不报者，同罪！有包庇隐瞒者，同罪！”
他的命令一道道发出，清晰冷酷，不容置疑。没有直接指向任何人，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心上。
最后，他看向身旁的萧煜，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爷在此，可为见证。此番彻查，关乎军心稳定，关乎北境安危，还望王爷鼎力支持。”
将所有程序，置于阳光之下，拉上萧煜共同“见证”，这是阳谋！逼着萧煜无法公开反对，甚至不得不表态支持！
萧煜脸上温和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上前一步，朗声道：“凌将军所言极是！竟有如此狂徒，敢于军中行刺主帅，实乃十恶不赦！本王定当全力支持将军，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以正军纪，以安人心！”
两位最高统帅的表态，彻底定下了基调。
台下将士群情激愤，纷纷怒吼：
“彻查到底！”
“揪出内贼！”
“将军威武！”
声浪震天，士气在这一刻被凝聚到了顶点，同时也将所有的矛盾和危机，彻底摆上了台面。
凌烨站在点将台上，寒风吹动他的大氅，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激昂的军队，目光却深邃地扫过身旁的萧煜。
萧煜依旧面带微笑，回应着将士的呼声，只是那袖中的手指，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图穷匕见。
毒蛇已被惊动，露出了毒牙。
而猎人，也终于亮出了打磨已久的锋刃。
这场决定生死存亡的较量，从这一刻起，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凶险的阶段。
集结令结束后，整个军营如同一架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开始按照凌烨的命令疯狂运转起来。黑云骑全面接手了军械、辎重、人员档案的核查工作，动作迅捷而冷酷。
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和紧张感，笼罩了每一个角落。
苏晚待在偏帐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她知道，凌烨已经发起了总攻。而她自己，在这场巨大的风暴中，又能做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张警告的纸条。
或许……她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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