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苏晚被困在方寸帐篷内,手腕的伤在军医给的药膏作用下渐渐消肿,虽未痊愈,但已能稍作活动。每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虽不算精致,但能果腹。守卫换班值守,沉默而警惕,除了必要的询问,绝不与她多言半句。
这种看似平静的囚禁,更像一种无声的煎熬。每一刻,她都在思考对策,回忆所有可能与“蛊毒”症状沾边的现代医学知识,设想着各种可能面对的病情和应对之策。她知道,那位王爷和将军都在等,等一个她必须交出的“答案”。
第三日清晨,帐外传来不同于往日的动静。
守卫的声音带着恭敬:“李副将。”
帐帘被掀开,进来的正是那日灵堂上险些拔刀的络腮胡副将——李猛。他依旧一身戎装,脸色沉肃,看向苏晚的眼神复杂难辨,警惕犹在,却又多了几分不得不为之的压抑。
“苏姑娘,”他声音粗粝,开门见山,“将军今日精神稍好些,王爷命末将来请姑娘过去诊视。”
来了。
苏晚心脏微微一缩,随即强制平稳呼吸。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粗布衣裙——这是昨日守卫应她要求找来替换囚服的,虽仍是粗布,却干净整洁许多。
“有劳李副将带路。”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去出一次寻常诊。
李猛目光在她依旧固定着夹板的手腕上扫过,没再多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苏晚默默跟上,两名守卫紧随其后。
走出帐篷,清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边城特有的萧瑟。军营秩序井然,号令声、操练声、金属碰撞声远远传来,透着紧张的肃杀之气。沿途遇到的士兵皆向李猛行礼,目光落在后面的苏晚身上时,无不带着好奇与探究,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敌意。
苏晚垂眸,目不斜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最终,他们停在一顶明显更大、守卫也更加森严的主帐前。帐外亲兵披坚执锐,眼神锐利如鹰。李猛与守卫低语几句,守卫打量了苏晚一眼,这才侧身让开。
“姑娘请。”李猛示意她进去,自己却并未跟随,而是如同门神般守在了帐外,那两名一路跟随的守卫也分立两侧。
苏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掀帘而入。
帐内光线比她那顶小帐明亮许多,陈设却依旧简洁。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堆放着一些卷宗舆图,旁边立着兵器架,数种寒光闪闪的兵器陈列其上。最里侧是一张卧榻,此刻榻边垂着半幅帘子,隐约可见有人靠坐其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比她那日闻到的更加苦涩。
煜王萧煜正坐在榻前不远处的椅子上,见她进来,微微颔首,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审视。
而苏晚的目光,则第一时间落在了榻上那人身上。
凌烨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只着一件深色中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唇上几乎不见血色。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眉心微蹙,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持续的痛苦,削弱了几分醒时的冷厉,却添了一种易碎般的虚弱感。
然而,即便病中,那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和清晰的下颌线,依旧勾勒出不容错辨的冷硬轮廓,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并未因虚弱而完全消散。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了过来,目光不如那日灵堂锐利逼人,却依旧沉静冰冷,像结了薄冰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苏晚略显紧绷的身影。
苏晚上前几步,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行礼:“民女苏晚,参见将军,王爷。”
“免礼。”开口的是萧煜,他语气随和,“苏姑娘,将军今日气色稍好,你且近前仔细为将军诊视一番,看看那……毒性可有变化。”
苏晚应了声“是”,缓步上前。
越是靠近,那股属于凌烨个人的气息便越是清晰——并非不好闻,是淡淡的皂角清洁过后混合着伤药和一股极淡血腥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冰冷锐气,如同鞘中的利刃。
她在榻前站定,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衡量。
“将军,”苏晚垂下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平静,“请容民女为您请脉。”
凌烨没说话,只极其轻微地颔首,将放在薄被外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手腕瘦削,骨节分明,皮肤下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苏晚伸出自己仍带着夹板的右手,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腕间。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似乎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皮肤温度偏低,却并非那日冰冷的死寂,而是带着活人的、微微的凉。指尖下的脉搏依旧沉缓异常,但比那日灵堂上微弱欲绝的样子,似乎又强了一点点,只是那奇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拖住的滞涩感依旧存在,每一次搏动都显得有些艰难。
苏晚凝神静气,仔细感受着这古怪的脉象,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唇色、呼吸的频率。
“将军近日是否仍觉胸口气息滞涩,运转困难?午后至夜间,是否会有阵阵虚汗,但体感却并非燥热?”她轻声询问,根据脉象和观察做着推断。
凌烨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依旧惜字如金:“嗯。”
“眉心刺痛之感可曾缓解?”
“未曾。”这次回答的声音更低哑了些。
苏晚沉吟片刻,继续问道:“除这些之外,将军可还觉得身体有何处异常?譬如……对冷热感知是否迟钝?或是目力、听力近日可有变化?”
这些问题,开始触及更细微的层面,有些甚至可能与蛊毒无关,而是试图从侧面了解这具身体被药物长期影响的程度。
凌烨眸光微动,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更深了些许。他沉默了几息,才道:“畏寒。目力……偶有模糊。”
苏晚心中记下。畏寒和偶发视力模糊,这符合某些影响内分泌和神经系统的毒素特征。
她收回手,退后一步,恭敬道:“将军脉象依旧沉滞,毒性盘踞极深,非一日之功可解。眼下虽暂时稳住,但根源未除,仍需万分谨慎,切忌动怒劳神,亦不可动用内力,否则极易引发毒性反噬。”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身体状况确实糟糕,需要静养;假的是她将一切归咎于“毒性”,并强调了严重性,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和主动权。
萧煜插话问道:“苏姑娘,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用药调理?”
苏晚早已料到会有此问,从容应答:“是药三分毒,将军此刻身体虚弱,脏腑受蚀,猛药攻之恐适得其反。民女以为,当以温和固本为先,辅以舒缓经脉、安抚心绪之方。民女可拟一药膳方子,配合温和药汤,徐徐服之。”
她不能开出具有攻击性的“解药”,只能用调理身体、增强免疫力的温和方子替代,这符合现代医学的支持疗法理念,也最不容易出错。
萧煜看向凌烨,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点头道:“可。稍后你将方子写下,交由军医查验后使用。”
“是。”苏晚应下。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女子温柔的低语声。
“李副将,将军今日可好些了?我炖了些参汤……”
“林小姐,将军正在诊脉,您……”李猛的声音带着些许为难。
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外罩雪白狐裘的少女走了进来。她云鬓轻绾,珠翠点缀得宜,容貌温婉秀丽,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忧色,手中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白玉炖盅。
正是凌烨的青梅竹马,林家千金林婉卿。
她进来一眼便看到榻边的苏晚,脚步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打量,随即很快恢复温婉,先向萧煜行礼:“婉卿见过王爷。”
然后又看向凌烨,声音愈发轻柔:“烨哥哥,你好些了吗?我亲手炖了参汤,最是补气。”她的目光落在凌烨苍白的脸上,满是心疼。
凌烨见到她,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声音依旧低沉:“无大碍,劳你费心。”
林婉卿这才仿佛注意到苏晚的存在,目光转向她,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礼貌:“这位是?”
萧煜温声介绍:“这位是苏晚苏姑娘,暂为凌将军调理身体。”
苏晚垂眸行礼:“民女苏晚,见过林小姐。”
林婉卿微微一笑,笑容得体,带着世家千金的矜持与距离感:“苏姑娘有礼。”她目光在苏晚带着夹板的手和朴素的衣着上轻轻扫过,并未多问,转而将参汤递给旁边的侍从,“小心温着,待会儿给将军服用。”
她的出现,像一阵温柔的风,短暂地驱散了帐内冷硬紧张的气氛,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张力。
苏晚能感觉到,这位林小姐看似温柔无害,但那偶尔掠过自己的目光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审视和不易亲近的疏离。
“王爷,将军需要静养,民女先行告退,去拟定方子。”苏晚适时提出离开。
萧煜点头允准。
苏晚行礼后,低头退出了主帐。帐帘落下,隔绝了内里的光线和声音,也隔绝了那病榻上的将军、温润的王爷以及那位突然出现的温柔千金。
帐外阳光正好,她却觉得背脊微微发凉。
第一次诊视,勉强过关。
但那位林小姐的出现提醒了她,在这复杂的军中,她需要面对的,远不止伤病和蛊毒那么简单。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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