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色绸缎,沉沉地压下来。
苏若然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带着一身研磨咖啡豆的浓郁香气走了出来,微微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她站定,将滑落到臂弯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往上拉了拉,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得路边几个刚放学的男生脚步一顿,视线黏在她身上,窃窃私语。
她习惯了这种目光。二十一岁的苏若然,是美院乃至整个大学城出了名的好看。不是清纯柔弱的漂亮,是那种极具冲击力的明艳。肌肤瓷白,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卷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瓣饱满润泽,即使不施粉黛,也秾丽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带着几分忙碌后的倦意。
手机在她那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母亲。
“妈?”她接起电话,声音轻柔。
那头传来母亲周芸略显急促的声音,背景里还有抽油烟机的轰鸣:“然然啊,你下班了没?坏了坏了,妈这记性!”
“刚出来,正准备回去呢。怎么了,妈您慢点说。”
“我昨天不是从老家带了那一篮子土鸡蛋吗?就放在咱家门口鞋柜边上,想着今天带过来的,结果一忙活给彻底忘了!今天东家儿子回来,太太特意交代了,晚饭必须有番茄炒蛋,点名要用这种乡下收来的土鸡蛋,说炒出来颜色金黄才好看,香味也正。我这现在走不开,火上都炖着汤呢!好然然,你帮妈跑一趟,把鸡蛋送过来行不行?地址我微信发你……”
苏若然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母亲退休后,因为一手好厨艺,尤其是那道看似简单却备受夸赞的番茄炒蛋,托人介绍进了这家顶级富人区做保姆,工作辛苦,但薪酬确实比原来高不少。她不忍心拒绝。
“行吧,妈您别急,我回家拿了鸡蛋就打车过去。您把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她就匆匆忙忙回了自己家,平时为了打工方便,她都是住在自己租的小出租房里。
从家里出来,她叫了一辆网约车,车到了,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出母亲发来的那个寸土寸金的地址。
只见那司机神色明显顿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车子驶离喧嚣的大学城,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最终开向城市另一侧依山傍水的别墅区。越是靠近,环境愈发幽静,路灯的光晕都显得格外矜贵,照亮着两旁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林木和一栋栋间距宽阔、设计各异的独栋豪宅。空气里仿佛都飘着金钱精心养护过的绿植和泥土的气息。
网约车在一个巨大的黑金色雕花铁艺大门前停下,保安核实了身份才予以放行。车道蜿蜒,两旁是宽阔的草坪和精心设计的花境。司机按照指示,在一栋看起来最为气派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几十米停了车,小声嘟囔了一句:“就这儿了,里面不好调头。”
苏若然付了车费,拎着那一小篮还沾着点草屑的土鸡蛋下了车。网约车几乎是立刻悄无声息地开走了,留下她站在静谧得有些过分的奢华环境里。
暮色更沉,路灯尚未完全点亮,周遭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蓝色的阴影。她正要朝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走去,脚步却猛地顿住。
路边精心打理过的矮灌木丛旁,歪斜地倒着一个人影。
她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定了定神,才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男人,看身形很高大,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只是此刻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领带也被扯松了,狼狈地蜷缩在草地上,浑身散发着浓重得呛人的酒气。他似乎醉得厉害,一动不动。
苏若然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走开,这种地方、这种状况,多半是非富即贵的人惹出的麻烦,她沾惹不起。可看着那人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万一出点什么事……
她最终还是蹙着眉,小心地靠近两步,试探性地轻声问:“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地上的人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有些困难地抬起头。
路灯的光线恰好落在他脸上,苏若然呼吸下意识地一窒。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如同雕刻,即使醉眼朦胧、发丝凌乱地搭在额前,也难掩那种极具侵略性的英俊。但他的眼神是空的,漆黑的瞳孔里像是凝着化不开的浓雾,深处却又闪烁着一点冰冷又狂躁的光,像暗夜里濒临失控的野兽。他的脸色很苍白,更衬得眉眼深浓,唇色却异常殷红。
他眯着眼,焦距涣散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嘲讽的弧度。
“滚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醉后的黏滞,却字字清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又是哪来的?以为这种……投怀送抱的把戏,会有用?”
苏若然所有的同情和犹豫瞬间被这两句话砸得粉碎,一股火气猛地窜上心头。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用这么肮脏的心思揣度过。
“你!”她气得脸颊泛红,捏紧了手里的鸡蛋篮子,指尖都微微发白,“你简直不可理喻!谁要对你投怀送抱?我看你死在这里都没人收尸!”
那男人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根本不屑于再理会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嗤,头一歪,竟又闭上眼睛,似乎昏睡了过去。
苏若然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好心当成驴肝肺!果然有钱没一个好东西!
她狠狠瞪了那摊烂泥一样的男人一眼,一刻也不想再多待,转身快步朝着亮灯的别墅走去。
母亲周芸早已等在侧门门口,一脸焦急,看到她过来才松了口气,接过鸡蛋篮子,连声说:“可算来了,太太刚才还问呢……哎?你脸怎么这么红?没事吧?”
“没事,妈,风吹的。”苏若然勉强压下火气,不想母亲担心,“鸡蛋送到了,我赶紧回去了。晚点还要给个孩子在网上补课。”
“哎好,路上小心啊,到了给妈发个信息。”周芸忙着回去炒菜,也没多问。
苏若然转身离开,走出那栋别墅的范围,再次经过那个醉倒的男人时,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狼狈。
可苏若然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了。想起刚才他那副狂妄刻薄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灵光一闪,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
“让你嚣张!”她小声嘀咕,解锁手机,打开相机,对准地上毫无形象的男人,调整角度,特意把他呕吐过的污渍和醉得人事不省的脸拍得清清楚楚,连拍了好几张。
咔嚓、咔嚓的轻微快门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看着手机里堪称“黑历史”的照片,苏若然心里的郁气总算散了一些。她轻哼一声,收起手机,这次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这次顺利地在外围车道打到了车。
回到学校附近租的老旧小区单间,她卸下一身疲惫,冲了个热水澡。
擦着头发出来时,手机屏幕正亮着,显示有一封新邮件。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
是邮件提示,来自她心心念念、投递了实习申请无数次的那家顶级设计公司——“星启设计”。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点开邮件。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官方而冰冷的措辞:“尊敬的苏若然女士,感谢您对星启设计的关注……您的简历非常出色……但很遗憾……本次实习岗位竞争激烈……我们无法……”
后面的话她已经不想看了。
巨大的失望像冰水一样兜头淋下,让她浑身发冷。她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为什么?她的专业课成绩年年第一,教授推荐信分量十足,作品集连拿了好几个国内的新人奖,为什么连一个实习面试的机会都不给她?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背景,不是出身豪门,不是海外名校镀金归来吗?
她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鼻尖的酸意,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倔强而坚定。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毕业后,她一定要凭实力敲开“星启”的大门!
一定!
为了转移低落的心情,她拿起素描本,翻到画着一间温馨咖啡店内部设计图的那一页,拿起铅笔,慢慢勾勒起来。
开一家自己的咖啡店,里面摆满自己的画,这是支撑她兼职打工、辛苦攒钱的微小却明亮的梦想。
微信视频请求的提示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是闺蜜林小满。
屏幕那头立刻出现一张娇俏明媚的脸蛋,背景是粉色系的奢华卧室。
“宝!干嘛呢?表情这么丧?”林小满的声音又甜又脆,像裹了糖霜的果子。
苏若然把手机支在画架上,有气无力地翻动着素描本:“没干嘛,刚被‘星启’拒绝了第N次。”
“啊?又拒?他们人事部是不是集体瞎了?”林小满立刻打抱不平,“没事没事,是他们没福气!哎,跟你说个开心的,明天晚上陪我去个生日局呗?”
“又谁生日?”
“韩家那个小祖宗,韩旭!我最近不是正在攻坚他嘛,难得他松口邀请我,我必须得去闪亮登场啊!你陪我一起嘛,好不好?”林小满双手合十,眨巴着大眼睛恳求。
林小满是个标准的小富二代,颜控晚期,当年就是因为苏若然这张脸死活要跟她做朋友,性格热烈又直接,喜欢一切漂亮的人和事物。
苏若然无奈:“你们那群少爷小姐的聚会,我去干嘛?当花瓶啊?”
“你就是最漂亮的那个花瓶!给我撑撑场子嘛,求你了然然~而且听说他好几个好兄弟也会来,个个都是极品哦!”林小满冲她暧昧地挤挤眼。
苏若然对什么极品兄弟没兴趣,但拗不过闺蜜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行吧行吧,陪你去。不过说好,十二点前我必须撤,后天一早还有家教。”
“好好好!爱你么么哒!”目的达成,林小满心满意足地挂了视频。
放下手机,房间重新陷入安静。苏若然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老城区零星温暖的灯火,轻轻吐了口气。城市的另一端,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和她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与此同时,那座掩映在半山绿意中的顶级豪宅里。
纪星礼在一张宽大得过分的床上醒来。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发疼。他撑着坐起身,丝绒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
卧室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设计感极强的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侧脸轮廓。他的英俊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如峰,薄唇紧抿,即使此刻神色因宿醉而疲惫阴郁,也丝毫不折损那种迫人的气场,反而更添了几分危险的阴鸷。
他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混乱的记忆碎片缓慢地拼凑——刺耳的音乐,不断劝酒的人,还有车库门口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最后定格在一张因为愤怒而格外生动明艳的脸庞。
那个女人……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长相,只记得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瞪着他,像只被惹急了要挠人的猫。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点模糊的印象,掀开被子下床。
动作间,目光扫过床头柜。
上面放着一个空水杯,还有一只白瓷碟,里面盛着没吃几口的番茄炒蛋,鸡蛋金黄,番茄红润,葱花翠绿,旁边还有一小碗几乎没动过的清汤面。是家里新来的那个保姆在他睡下后端进来的,说是太太吩咐,解酒养胃。
他当时烦躁得厉害,勉强尝了两口就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此刻看着那碟卖相极佳的菜,他莫名又想起了那个女人生气勃勃的眼睛。
真是醉糊涂了。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将整张脸埋进盥洗池刺骨的冷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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