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团大团的爆炸铺展开去。以城门为中心，方圆十里，无论是修行者还是鬼怪，无一幸免。
大地在剧烈的轰炸声中震颤，火势烧亮了一整片天，鲜红的血水漫延出来。
骨灰纷纷扬扬地落。整片大地毫无生机。
然而，就在爆炸带来的余火越烧越旺时，被烤得融化的冰原上，缓缓滚出了一个水球。
滚出边城地界的瞬间，明塘再也憋不住了，一把将兰慈靥推了开去，躺下冰雪上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
兰慈靥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惧，明明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却还是挣扎着往旁边挪了挪，一脑袋枕在明塘的肩上，边喘粗气，边乐呵得花枝乱颤：“怎么样，师弟，我凶不凶？”
明塘感到肩头一重，推了推，压根没有力气推开那脑袋，只能由大师兄枕着。
猛呼吸一口气，明塘说：“真凶。再凶一点你和我和整座城都要被炸没了。”
兰慈靥没脸没皮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没什么事么。”
方才，他们逃出城时，城主再一次复刻了兰慈靥的招式，把周围所有的活物都轰了个干净。
眼见有横梁飞过来，大师兄毫不犹豫地朝明塘扑了过去，笔挺的脊背被滚烫的梁柱砸中，愣是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吭。回想起这一幕，明塘的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好在明塘手速够快，脑子也够快，及时画了把雨水，裹住自己与大师兄，才让两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接连不断的烈火中捡回了性命。
不愧是昆仑地仙亲传的笔法，连这么猛烈的攻势都能防住。
就是太累了。几日未休眠，又赶上一场血战，真气都快耗尽了，还在大爆炸里受了重伤，明塘现在整个人都脱力了。睁着眼，眼前全是绕圈转的星星。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能做到这一步，他内心其实非常兴奋。
明塘回头看了看，边城周围大约是有大能施过结界，城主无法追过来。
放心地躺了一会儿后，明塘咬咬牙，勉强站了起来，也把大师兄搀了起来，让大师兄靠在自己身上，坐在剑上缓慢前行。
剑很宽厚，坐着非常稳当。耳边是大师兄的喘息声，很重，明塘侧脸一看，才知大师兄受伤远比他严重。兰慈靥靠在明塘肩头，问道：“你御剑去哪？”
“你受伤太重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一下。”
“哦。你还御得动剑？”
“御不动，”明塘如实道，“刚才耗的真气太多了，我的剑又没剑灵，估计马上就落……”
话未说完，身下的剑果真直直坠了下去，歪七扭八地横斜在一座高山的半山腰处。
兰慈靥：“你真有自知之明。”
“要是我的自知之明能分你点就好了。”明塘狼狈地爬起来，看了一圈，幸好刚才方向控制得不错，他们坠落的地方有个山洞。
山洞周围长了不少耐寒的树木，算不上荒凉，还能砍点木头搭个火堆取暖。
明塘挣扎着站起来，点上篝火后，把大师兄半拖半拽进山洞，让他趴在地上。地上很凉，但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师兄肩上的狐狸毛被烧得精光，背上的衣服和血肉黏在了一起，乍看来触目惊心。没办法，条件有限，他只能暴力除去大师兄的衣服。除干净后，用力按压止血，再清净伤口，洒上金疮粉。
大师兄静静趴着，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出。
就这还不吭声？想不到大师兄也挺能忍的。
明塘光看着都幻痛了。
他仔细看了一眼，心下了然。哦，误会了，原来大师兄已经疼晕过去了。
处理完师兄的伤口之后，轮到明塘自己的伤了。明塘对自己一向简单粗暴，直接把衣服脱了，将剩下的药胡乱一抹便了事。他实在太累了。已经累得快要失去痛觉了。
虽然修行之人已然超脱俗世，身体素质非同寻常，但毕竟他们还没飞升，还没羽化，充其量就是耐受力恢复力强一些的**凡胎而已，怎么也不可能耐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折腾。明塘拖着疲惫的身子，把外袍草草盖在身上，便躺在大师兄旁边席地睡去。
尔北昼冷夜寒，篝火燃得再旺也抵不住一阵阵刮进来的寒风。
他从熟睡中被冻醒，想再扯一件袍子什么的过来盖上，还没探出手，半边身体却已先一步暖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大师兄俊朗得惊人的脸颊。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小的时候，他和别的流浪儿或是圈里的牛羊猪崽挤在一起取暖时的情景。
但是，有一点不一样。因为流浪汉和牛羊身上总是有遮不住的臭味，而大师兄的身上则很香。就算大师兄身上的香囊已随衣服摘下，皮上还敷了药有股药味，但当肌肤相贴的时候，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仍旧能嗅到一股馥郁幽深的清淡味道，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抗拒大师兄的靠近。
好暖。好困。这一次，他没打算推开。安心地闭上眼。
无梦。
晨起时分，明塘的下巴一疼，疼醒了，感觉到大师兄好像撞到他下巴了，努力撑开一点眼皮。
看盖袍的轮廓，大师兄整个人像条蛇一样缠在他身上。
只见大师兄掀开点袍子低了低头，好似看到了特别可怕的东西般，脸色大变。一瞬间，大师兄整个人都怔了怔。
紧接着，大师兄猛地坐起，打开明塘的包袱一阵乱翻。大师兄又懒又爱美，出门前很缺德地把换洗衣物都塞在明塘本来就足够沉的包袱里了。
大师兄手速特别快，东翻西找，把明塘混乱的包袱翻得更乱了。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条干净的亵裤，背对着明塘迅速换上。换上之后，又是一顿乱翻，翻出一件中衣、一件外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换完，把换下来的亵裤直接丢火里烧了。当真不知节俭！
明塘睡眼惺忪，视线并不清晰，翻了个身闭上眼，嫌弃地想：“大师兄好生骚包。荒郊野岭的打扮给谁看？”
沉沉睡了不知多久，直到金色的光线照进山洞，明塘才餍足地醒来。看树木投射在地上的斜影，现在应该已是午后未时。
兰慈靥占据了日头最好的位置，正在盘腿运丹。这样做有助于身体自我修复。他已恢复大半，换上了新捏的脸，发梢绑了翡翠挂环，广袖宽袍铺泄一地。山洞外雪小了，但还是在不断地落，偶有几朵顺着风落在他的袍角上。
兰慈靥的美向来是锋芒毕露的，只有偶尔在站在月下或是海边时，在月芒和水色的映衬下，才会舒展出几分柔软。而他现在静坐在风雪林边，疼痛感使他的睫羽偶尔轻颤，倒也显出了少有的柔和。
明塘本是无意中捕捉到了那么一瞬，因为少见，所以多看了看。看久了，觉得大师兄袍子上的雪，也尽数落入了他的眼中。一点一点融化、蔓延开去。
趁臭美的师兄闭眼没发现，明塘掏出白纸照样子速速描下，把纸稿叠好塞进包袱里。塞进去后，想了想，拿了出来，藏进自己腰间的香囊里。
明塘藏严实之后才开口：“师兄，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兰慈靥睁开眼，扫过明塘腰间的香囊，目光幽深，“一点都不好。很痒、很痛、很困、很饿。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能给我画张软床、煮点荤腥就好了。”
“……”
明塘沉默片刻，听前半句话的时候还有点照顾师兄的冲动，等听完，冲动一点都没有了，说：“嗓门那么亮，听着就知道恢复得很好了。我们继续干正事吧。”
兰慈靥长腿一横，身子一歪，摆明了不想动。
明塘假装没看见，问道：“师兄知道心魔吗？”
兰慈靥想也不想，张口答道：“太知道了。”
“太知道了？古籍上都没什么详细记载的东西，师兄竟然很了解吗？”明塘将信将疑地观察大师兄的神情，怀疑大师兄在说梦话。但大师兄看上去气血十足，好像还挺清醒的。
兰慈靥：“师弟，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虽说我此刻很痒、很痛、很困、很饿，但我的确没有在忽悠你。心魔是随人的欲念而滋生的魔物。一个人，一旦有了无法释怀的欲念，心魔就会诞生，欲念越强，心魔就越强。”
“这我知道。书上写了。”
兰慈靥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嘛。书上说，心魔是杀不死的，但事实上，心魔并不是真的杀不死。”
“什么？”
“心魔是随人的欲念而滋生的东西，对于旁人来说，当然杀不死它，因为欲念在，它就在。可若是滋养心魔的那位主人能自断念想，心魔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
明塘：“！”
非常合理，无法反驳。
大师兄竟然真的不是在说梦话！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只要找出心魔的主人，想办法让那人断了念想就好了。虽说“让人自断念想”这件事，光是想想就知道肯定很难办，但毕竟也不是办不到嘛。
兰慈靥幽幽一笑，仿佛看穿了明塘的想法，补充道：“其实，要是那人不愿意断念想，直接把那人杀了也是有用的。”
毕竟，人一死，一世的悲欢了结，念想也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话说回来，明塘有一点不解：“师兄，你为何会这么了解心魔呢？以前遇到过？”
“那倒不是，”兰慈靥的语气相当轻松，“我也曾有过执念，诞生过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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