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忆了。
我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包着纱布的额头一阵剧痛,床边的女生翘着腿,一边抖腿一边抱着手机打游戏,嘴里断断续续哼着歌,忙得不亦乐乎。
她看起来很面熟。
女孩见我醒了,放下手机,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我眨了眨眼,“不过,我想我的眼睛是能看见的。”
女孩闻言耸了耸肩,撂下一句你等着,转身就出了门,嘴里大声嚷着“医生”。
用英语嚷的。
我现在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先明白了一件事——我在心里想事情时下意识用了中文,可见这是我母语,可在中国没必要用英语喊人,所以我现在是“出国”的状态。
我四处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一个白色手机,指纹一摁就开了——果然,我在美国纽约。住在这种大都市,这病房看起来也挺豪华,还是单人间,可见我生前……不是,失忆前不是很有钱就是很会生。
这时,方才那一阵风似的姑娘又风风火地刮回来了,还捎带了两个气喘吁吁的白人医生。
在一番兵荒马乱的检查中,我大概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我,穆楹,一位27岁妙龄女青年,在前往机场的路上被一位刚嗑完药、精神恍惚的小伙子追了尾,当场昏迷,一直躺到第二天上午——也就是现在,同时喜提脑震荡和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失忆。
而我面前这位大名楚明潇,21岁,我的好友兼室友;这位女同胞正在家无所事事时突然被告知我出了车祸,当下赶到医院,并一直守我到现在。
虽说从她刚才的惬意姿态来看,这个“守”字多少掺了点水分,不过我们应该也算很亲近的朋友了。
楚明潇送走医生,往我面前大马金刀地一坐,开始用中文抱怨:“我真是服了,这鬼地方真是什么形状的妖魔鬼怪都有,一点也不安全……你也是够倒霉的,好不容易回一次国就碰上这种精神病……”
我此刻正翻着手机,里面有微信,不过只是寥寥几人,我看起来在国内没什么认识的人。我点开朋友圈,几乎全是楚明潇的动态,点赞评论的人都只有一个——我自己。
楚明潇:“这下好了,航班彻底误了,等你回国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
她说这话时,我正翻到一张合照,楚明潇正搂着个模样标致的女子,两人看起来很亲密。
那女子与我在手机屏幕上的倒影长得一般无二,我盯着那双不怎么眼熟的眼睛,心里忽而升起一种割裂般的空洞感。听见楚明潇的话,我说:“是啊,好烦,要不别回了?”
楚明潇一愣,语气迟疑:“这不太好吧?”
我:“嗯?”
楚明潇:“毕竟你爸葬礼这种事,不去好像不太礼貌?”
我:“……”
我本来以为自己回国要么是因为工作,要么是旅游,总之都有办法推了,这才试探了一句,不料居然是这个……只是我既然在国内有家人,为什么连个微信也没加?
吵架了?还是说那其实是我关系不太好的后爸?
楚明潇继续说:“哎,你从没跟我提过关于你爸的事,你们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呀?”
这姑娘会不会有点心大得过分了?
我冲她一笑,露出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忍俊不禁的表情来:“我刚才是逗你玩的,还真信啊?”
楚明潇:“……”
事实证明,楚明潇的确是个缺心眼的。
在此后的谈话中,她不但被我成功转移了话题,再也没想起过那个我俩谁也不认识的爸,还毫无戒心地把自己半辈子的生平全都和盘托出了。
楚明潇十八岁以前都在中国,她家境富裕,又是家中老幺,所以从小受宠,家里不怎么催她学习,楚小姐也就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高考成绩一塌糊涂,连大学都没考上,楚父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个高中文凭实在不怎么光彩,于是大手一挥,用钱把女儿塞到国外去镀金。
而我——一位知名的画家——跟她本是没什么交集的,直到几年前,楚明潇因为花钱太狠、学习太烂,受到她爸的经济制裁,不得已找人合租时,正巧碰上了当时还籍藉无名、到处找地方住的我,这才一拍即合,成了以后几年的室友。
楚明潇走后,我重新翻出手机。
首先是相册,里面很干净,只有一些画作和文件图片,偶尔出现楚明潇和一位慈眉善目的白人老太太,但是没有自拍。我一直往下翻,才在最下面找到一张合照。里面十八岁左右的女孩应该是我自己,正依偎在一个跟我有七八分像的中年女人身边,那女人瘦削、苍白,眼窝深陷,满脸疲惫,连嘴边的微笑都显得很勉强。
这是……我的母亲?
我看着那张憔悴而美丽的面孔,心里无端地一沉。
我用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压下心里的异样,又点开备忘录,里面东西不少,有各种领域的相关内容,绘画、围棋、摄影、散打……甚至还有数学,语言简洁得几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我居然全看得懂,可见我非但兴趣广泛,还都不是一时脑热闹着玩的。
我飞快掠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术语,在其间找到了我想要的——日程安排。
语言同样简洁,最上面一条写着“8月8日,池谐葬礼”。我看了眼日期,葬礼就在明天,已经不可能赶上了。
这个池谐应该就是“我爸”,跟我不同姓、直呼其名,莫非真是后爸?
我正思索间,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我低头一看,没有备注,来自中国。
我抬手挂了,对方又不依不饶地打过来,我在舒缓的电话铃声中跟着哼完半首曲子,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了起来。
说话的是个沙哑而年轻的男音,语气有些迟疑:“你好,请问是……穆楹小姐吗?”
我面不改色地说:“你是她什么人,找她有事?”
对方沉默两秒,“你是谁?”
我开始胡说八道:“我是她室友,你要说什么就跟我说,她现在不方便。”
对方立刻紧张起来:“她还没醒?伤很重吗?”
我笑了笑,语气却严肃起来:“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她受了伤?”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楚明潇说我现在就是在国际上知名度也不小,想必有几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对我图谋不轨也正常,这人在这节骨眼上莫名其妙打个了诡异的越洋电话,还一点儿都禁不住套话,怎么看都很可疑,简直像个谋财害命完又忍不住来确认“战果”的凶手。
那男人显然跟我想到了一处,赶忙说:“不是,我没恶意的……我恰好有个朋友也在纽约,是他帮我从努维尔太太那问到的。”
谁是“努维尔太太”?
我眯了眯眼,模棱两可地说:“是吗?”
“真的,你,呃……”
“我姓楚。”
“哦,楚小姐。”男人说到这里,声音迟疑起来,“我叫池今梁,是穆……楹的弟弟,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只有三岁,之后再也没见面,我跟我姐姐并不熟悉。”
我心里一惊,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亲弟弟?同父同母那种?”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没礼貌了,然而这个自称我弟的人丝毫不见生气:“是的,楚小姐,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等我姐姐醒来后,请你帮我转告她,有关遗产的事会有律师跟她商量。无论如何,请她不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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