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粘稠的、灌满口鼻的沥青沼泽。
流云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她明明记得，自己才刚结束一场堪称单方面批斗的论文答辩，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躺下，怎么眼一闭一睁，世界就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能够判别环境的气味。
只有自己的心脏在虚无中发出“砰、砰”的闷响。旋即被无边的死寂吞噬。
然后，剧痛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黑暗。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恶劣的碾磨。
一种庞大、缓慢而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将她不知道哪个部位的器官挤压、碾碎。
骨头碎裂的脆响在颅内炸开，温热的液体挣脱了皮囊的阻挡。
“呃——！”
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像是破风箱最后的挣扎。
剧痛淹没了她，黑暗重新用温柔而残忍的力度揽她入怀，将碾磨的酷刑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亦或是永恒。
粘稠的黑暗再度被撕裂。
这一次是硬生生的撕扯，流云感觉自己的左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抽离了身体。
剧痛迫使她睁开双眼，视野在一片模糊的血红中聚焦。
她看到了——
龙。
覆盖着银白鳞甲的庞大身躯，占据了整个视野。鳞片折射着幽冷的光，带着亘古的寒意。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撞进了一双冰冷的、如同寒潭的竖瞳。
竖瞳之中，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残破的躯体，以及空空如也的左肩。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全身。刻在基因深处的远古记忆在尖啸：
龙！神话中的生物！它真的存在！
巨龙俯视着流云，一如流云仰望着巨龙。
那双竖立的瞳孔不像是在观察，更像是在丈量、切割、评估着猎物的每一寸价值或威胁。
虹膜上毫无温度的清冷绿光，映照不出任何属于生灵的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残忍。
只是一种纯粹的、超越人类理解的原始意志。
它凝视着流云，如同深潭凝视着落在水面上的蜉蝣，带着一种来自时间彼岸、全然漠然的非人意志。
那双眼睛属于一个拒绝被驯化、拒绝被理解的洪荒主宰。它的目光向众生发出宣告：
你面对的不是野兽，而是一片会呼吸、会燃烧、会思考的原始荒野。
它缓缓张开巨口，黑暗如约降临。
一种原始的、刻入骨髓的恐惧攥紧了流云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呼吸与思维。
“救、救、救……”
流云本能地想要发出求救信号，破碎的音节却卡在喉咙里，如同溺水者吐出的泡沫。
「检测到宿主意识苏醒，面临高等魔法生物威胁。」
一道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突兀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系统‘星期五’强制激活。鉴于宿主初次降临本位面即表现出强烈自我消亡倾向，特授予被动技能：‘不死’。」
「赠语：既然你如此渴望死亡，那就用无数次死亡，来铸就你对‘生’的渴望。」
「胡、胡扯！我才刚醒，哪来的消亡——」
“咔嚓——”
剧痛还未来得及在神经末梢炸开，流云只来得及感受到一种诡异的轻盈。
透过巨龙利齿张合间泄露的、忽明忽暗的光线，她望见了自己外泄的脏器、被浓稠的红色侵染的脊骨、以及被巨力撕扯得支离破碎、谈不上平整的下半身切面。
再次睁开眼，覆盖着银白鳞甲的庞大轮廓已然占据了整片视野，冰冷无情的竖瞳，如同亘古不变的灯塔，再次将她牢牢锁定。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龙怎么可能是真的……」
尽管意识不愿承认，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流云抬起乏力的右腿，拼尽全力冲向巨龙。
一个滑铲直接平躺在巨龙腹部下边的空隙中。
「那谁！赶紧给我出来！」流云在意识中几乎是在咆哮。
「宿主有何疑问？」
「有何疑问？！」流云的汗毛直立，巨大的恐惧和死亡的痛苦让她濒临崩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这头龙又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开始进行基础信息传输。」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回应。
刹那间，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流云的脑海。
亚瑟王传说、不列颠、圆桌骑士、魔法、精灵、巨龙……
一个个原本只存在于神话和文学作品中的名词，伴随着相关的背景知识，粗暴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信息流的冲击让她头痛欲裂，但也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流云，一个刚答辩完的普通大学生，不知为何穿越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亚瑟王神话世界。
然后开门大吉，点击就送贪吃巨龙大礼包？
「‘龙穴试炼’副本任务发布：击杀上古巨龙。」
系统“星期五”的声音适时响起，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击杀？用什么击杀？！peace and love吗？！」
流云看着再次低下狰狞头颅的巨龙，绝望地嘶喊着。
「你叫一个体测八百累如牛的脆皮大学生去屠龙？！」
「……检测到宿主记忆模块存在异常波动，」系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流云状态的真伪，「作为补偿，将为宿主传输基础魔法理论概要。」
「等——」
流云还没来得及拒绝，又一波信息洪流席卷了她的意识。
这一次是更加晦涩难懂的内容：
魔法原理、元素亲和、咒语结构、符文基础……
无数个深奥的知识点像是被强行塞进一个已经满了的容器，挤得她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传输结束，流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团被揉烂的浆糊。
那些知识点确实存在，但更像是图书馆蒙尘的旧书，她知道它们就在那，却根本不知道如何翻阅、如何使用。
咒语的音节拗口至极，魔力的引导虚无缥缈。
对于她这个坚信唯物主义的现代灵魂来说，简直比现场学习微积分还难。
「……你管这叫补偿？」流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巨龙可不会给她抱怨的时间，带着腥风的巨口再次笼罩下来。
死亡，重生。
再死亡，再重生。
每一次被撕碎、碾磨的痛苦都真实得令人发指。
流云的精神在无数次循环中变得麻木，但求生的本能却在“不死”的“赐福”下被强行激发、点燃。
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巨龙又一次将她踩在脚下，准备享受“美食”时，流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诞却带着一丝亮光的念头：
魔法……需要承认元素、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才能生效。
但是……
假设我不承认它的规则呢？
「星期五！」她在意识中呼喊，「这个世界的魔法，是基于对自然元素的认知和调动，对吧？」
「正确。」
「那么，如果有一种理论，能从根本上否定魔法的根基，认为世界是由更基础的、唯物的规律所支配的。」
「应用这种理论，会不会对依赖于自然元素存在的生物……比如这头龙，造成影响？」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演算。
「理论存在可行性。但该操作风险未知，后果难以预估。宿主确定要尝试？」
「确定！」流云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住巨龙那双逐渐逼近的竖瞳，「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死一次！」
那么——
「系统，随时为我播报巨龙的状态变化情况。」
流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压下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庞大的、不可一世的巨龙，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富强。”
没有炫目的光效，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
但巨龙的动作明显凝滞了一瞬。
它那双冰冷的竖瞳中，第一次映照出些许……疑惑？
紧接着，黑暗再次吞噬了流云。
但这一次，重生后的流云，眼中却燃起了不一样的光芒。
她再次抬头，望向那头仿佛永恒存在的巨龙，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弧度。
“民主。”
银白的鳞甲边缘随着言语的吐露泛起一丝细微的裂纹。下一秒，黑暗伴随着巨龙原始的撕咬瞬间剥夺了流云的视野。
“文明。”
「诊断：高维概念介入，正在覆盖目标‘上古巨龙’的底层定义文件。目标‘自然元素聚合体’属性发生偏移。偏移度：7.3%。」
成功了。
意识从混沌的虚无中挣脱，流云听见巨龙的咆哮声中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迟钝。
“和谐。”
触碰的感觉开始变得疏离，流云徒劳地用力砸着巨龙的舌苔，逐渐沉重的触感让她感觉自己现在是《豌豆公主》里冒充公主的平民女孩。
“自由。”
鳞甲刮擦岩石冒出的声响将流云从混沌中唤醒，掌心之下是砂石粗粝、棱角分明的质感。
“平等。”
流云止不住地咳嗽，血沫在唇齿间迸裂。
蔓延在口中的铁锈味正在急速褪色、淡化，最终归于一片空洞、彻底的无味。
“公正。”
黑色如同潮水般褪去，视觉猛然回归。
巨龙依然存在，只是那双瞳孔不再无暇，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遍布其上，左眼更是完全熄灭，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边缘不断剥落着碎片的黑色窟窿。
「警告：目标实体结构完整性正在非线性衰减。核心逻辑链路断裂超过40%。存在性锚点丢失：视觉感知、部分触觉反馈。」
“法制。”
刺鼻的血腥气以及泥土的腥味荡然无存。
空气变得绝对的纯净，纯净到只剩下虚无，再也嗅不到一丝一毫存在的证明。
“爱国。”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厚血腥味和岩石粉尘的气味猛地、粗暴地灌满了流云新生的鼻腔。
这一次，巨龙的行为变得异常笨重艰难，它的右翼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垂落，仅剩的右眼中绿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敬业。”
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呼吸和心跳声乍然消失，像是猛地被纸隔绝电源的莲花蜡烛。
黑暗用不容置疑的拥抱剥夺了流云的所有感官，意识如同最后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诚信。”
巨龙的嘶鸣已经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鼓风机。
它庞大的身躯上，龟裂蔓延至每一片鳞甲。
光芒从裂缝中渗出，整个躯壳如同一个布满裂痕、行将破碎的琉璃巨像。
它已不再强大，颠簸的步伐扬起尘土，在风的助力下灌入流云的口鼻，血液和泥土混合的腥臭宣告着一场新生的完成。
「最终诊断：目标‘上古巨龙’的存在定义已被高维概念完全侵蚀。逻辑基石崩溃。建议执行最终清理协议。」
“友善。”
流云竭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沉稳到近乎冷酷的声线宣判着巨龙的死刑。
“砰——”
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挣扎。
巨龙的每一片鳞甲、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理，都在同一瞬间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银色碎片，如同被按下慢放键的雪花。
“降维打击，小子。”
流云用力扯出一个嗤笑，朝着巨龙消散的方向，缓缓竖起一个中指。
银白的碎屑并未随风消散，反而如同被无数的引力牵引着，化作一场冰冷的风暴，朝着流云狂涌而来。
“砰——！”
并非巨响，而是更加刺耳的、亿万片玻璃同时碎裂的尖鸣。
流云眼睁睁看着这些银白碎屑，如同活物般钻入她的皮肤、双眼、每一个张开的毛孔。
这不是物理的冲击，而是一种更加恐怖的侵蚀。
是被强行否定的世界规则，最恶毒的反扑。
认知的毒株，在她的体内生根发芽。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剧痛，远超过被巨龙撕咬。仿佛她自身的“存在”正在被覆盖、改写。
视野中的现实开始像素化、剥落，如同劣质的墙漆。
耳边响起无数混乱的呓语，像是整个世界基础法则在受到冲击后发出的哀嚎。
紧接着，一切感知都被强行抽离。
黑暗，不再是粘稠的沥青，而是温柔的、令人沉溺的绒布，将她轻轻包裹。
……
光线重新渗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底红砖墙，墙上社区宣传栏的红色油漆字有些斑驳——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孩童的笑闹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特有的、无忧无虑的尖锐。
夕阳的暖光为一切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太像了，像得可怕。
连空气中都飘浮着，夏日傍晚特有的、混合着饭菜香和青草气的味道。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水泥地传来的、被阳光炙烤后残余的温暖。
一扇深棕色的、门把手上带着锈绿的单元门，就静静地立在她面前。
门内，传来菜油外溅发出的“滋滋”声，还有……一个她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姑孃回来了？搞快点，你喜欢的鸡胸肉和生菜快要没了！”
是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却满是烟火气的关怀。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让她瘫软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流云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伸向那个冰冷的门把手。
回家。
这两个字有着堪比“不死”诅咒的魔力。
但是，
流云的脚步，在距离门扉一步之遥的地方，死死钉住了。
她抬起头，望着这过分完美的“故乡”，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妈，”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就想无数次放学回家时，在楼道里随口喊话那样。
“我们学校简直就是有病你晓得不，”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品味这种虚幻的温暖，“我一个世界史方向的论文，他们居然让中国史和民族史方向的老师去审阅……”
门内的热闹似乎停顿了一瞬。
流云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真正的、带着血气的释然。
“所以，妈……”
“别老是就知道吃素养生搞修仙，”
“打完羽毛球以后记得拉伸一下，”
“2D动漫还是挺好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句告别的话语，清晰地、稳稳地送进了这片虚假的温暖之中：
“妈……今天我不回家吃饭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拧开那扇通往沉沦的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在了门板上！
“轰——！”
没有吱呀声，没有烤肉香。
想象中的温馨景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镜面，瞬间分崩离析。
无数色彩和声音的碎片尖叫着四散飞溅，露出其后冰冷、残酷的底色。
幻境破碎。
意识的最后，是被强行拽回的失重感，以及——
一汪冷冽刺骨的绿泉。
不趣味小课堂：
在本部小说的设定中，流云穿越到的亚瑟王世界里，世界是由自然元素构成的（万事万物，包括人类都是靠这个自然元素组成），且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神明。
（流云：自然元素=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神明=客观唯心主义）
而且，魔法的本质就是利用意念（需集中注意力） 咒语（帮助专注力提升）来控制自然元素。
那么，流云是为什么，以及是如何实现认知屠龙的呢？
解：
已知：“承认元素的客观存在性是施法的前提。”
理论上，流云应该承认“世界是由自然元素构成”这一观点，
即：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为自己的认识论。
进而，用魔法去杀死巨龙（用魔法打败魔法）
但是，流云“刚穿越到异世界”，她的魔法基础薄弱到哪怕是成功施法了也不过是帮龙给食物，也就是流云自己，加一层糖霜的程度。
那么，思路逆转。
假设：以辩证唯物主义为流云的认识论。
即：从更高纬度的理论去解释、理解甚至是改造世界底层逻辑。
那么，自然元素将是不存在的，以自然元素为基础生成的龙也将是不存在的。
即：流云将从认知维度“杀死”龙。
龙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这个“因”结下的“果”。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辩证唯物主义在价值层面的具象表现之一。
“因”对“因”，“果”对“果”。
（流云：优势在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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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认知屠龙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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