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坐在地上,面前的女人手里拎了把烧水壶,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她推了推鼻梁,推了个空,便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烧水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底被烧得漆黑,把手缠了一圈厚厚的布条。这种铝质的烧水壶,黎棠还是小时候在乡下看到过。
各种不属于她的记忆和信息在这一瞬间几乎同时涌入大脑,短暂的宕机后,黎棠很快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她穿书了。
再晚穿几分钟,这个身体的原主就一头撞上院墙寻了短见,从此变得痴痴傻傻。
作为年代玛丽苏文里的炮灰女配,这个下场不过是大结局里一两句话的交待。
面前这个瞪着自己的女人,是原主父亲后来娶的老婆赵芬。
原主母亲苏瑛去世后,原主父亲黎大海带着七十多岁的丈母娘冯翠贞一起过活,没多久便经人介绍认识了红棉厂厂办幼儿园新来的保育员赵芬。
赵芬三十好几,先前结过一次婚,没有孩子。调到红棉厂后,在这种女工占大头的地方,一直没找着合适的结婚对象。她看黎大海虽然年纪大点,但在后勤科工作,又有房子,便毫不犹豫地嫁了。
这刚结婚,赵芬就把黎大海的工资死死攥在手里,还愈发地看冯老太太不顺眼——哪有再婚还带着前头丈母娘的!
赵芬天天撺掇着自个男人把老太太赶出去单过,原主听说亲爸后妈打算跟姥姥分家,便坚定跟姥姥站在一边。姥姥要搬出去,她也跟姥姥一起搬走。
这正合了赵芬的意,她美得嘴巴快翘上天。
谁知冯翠贞竟然找来大杂院的街坊邻居做见证,搬出去可以,先分家再说。理由是黎家现在这些家当,有她女儿苏瑛的一半。
苏瑛当初和黎大海结婚的时候,黎大海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除了两家破破烂烂的瓦房。两口子结婚那会,赶上红棉厂建厂,都通过招工进了厂。一个在医务室当医生,一个在后勤科上班,省吃俭用把屋子翻新了,还攒下了一屋子家当。
虽然当年翻建房屋女儿把工资全贴进去了,但这屋毕竟是女婿祖上留下来的,老太太不想跟他争抢。不过,屋里那些家当可不能便宜了赵芬,有一半是她闺女的。
街坊邻居都点头称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老黎家什么情况,大家都明镜儿似的。苏瑛生前和黎大海一样,拿的都是四级工资,一个月四十多块。两人结婚几十年攒下的家当,可不得有苏瑛的一半?
这下轮到赵芬傻眼了,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嫁给黎大海没多久,这屋里没一样家当是她添的。
分家分了半天,家具、碗盆,分得七七八八,就剩下赵芬怀里搂着的那把铝壶。
赵芬没想到平时锯嘴葫芦一样的继女死活不肯让,趁着冯老太太去邻居那借板车,逮着继女骂个没完:“你一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分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继女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死丫头刚刚高中毕业,通过招工进了红棉厂,现在在厂里当扫地工。听街坊邻居说,这丫头自打她妈走后,精神开始有点不正常了。
半年前,厂里联谊舞会,这丫头薅住姐姐黎桃的头发又扯又拽,只因黎桃抢了她心上人。上个月,厂里搞安全生产动员,要求进车间的女工必须剪头发,轮到这丫头剪,她突然发起疯来,把执行活动的军管组组长的胳膊都咬伤了。
那位同志可是从海军部队派驻过来的,年纪轻轻已经是团长了。
赵芬听邻居回来说,吓得腿打哆嗦。这年月,在厂里军管组同志的权限可比厂长还大。死丫头是想害死这一大家子!
幸好军管组的同志格局大,没有追究。因为这事,赵芬没少当着黎大海的面指桑骂愧。
死丫头可能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些天下班回来后,就躲在屋里。说她几句,也不吱声。
赵芬不大敢当面叽歪冯翠贞,跟这个继女干架却是毫无心理负担。
尖利的嗓门吵得黎棠脑门嗡嗡作响,没想到自己刚穿过来就赶上分家,看面前这个女人急赤白眼的嘴脸,似乎有些理解原主为什么会想不开寻短见了。
黎棠穿着臃肿的冬衣,用手撑了一把,才站起来。现在这个身体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气神,虚弱得紧。
赵芬叨叨了半天,黎棠越听越不耐烦,抬眼看着她:“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问我?我妈留下来的东西,跟我没关系,跟你这个后妈有关系?”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倒是十分清楚。
这一连串的问题甩出来,大杂院里的邻居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就连一直捂着脑袋蹲在墙根的黎大海都抬起了头。
赵芬以为自己听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继女。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畏畏缩缩的,现在竟然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街坊邻居都是看着黎家棠丫头长大的,这孩子打小就文静,话不算多,平时见着了也会打招呼。不过自打亲妈死在里头后,这闺女瞅着就有些不对劲了。整个木呆呆的,不像以前那么活泛了。
不管苏瑛是啥家庭出身,她留下的这个闺女确实可怜。亲妈不在了,后妈又天天作死。她一个高中毕业生,却在西织车间当扫地工。
听说分家后,冯老太太和棠丫头打算搬到后巷那个快倒塌的土坯屋住。那地儿最早是厂里养猪的地方,后来给“黑五类”分子改造用,现在都荒了,哪能住人!
赵芬这会气势汹汹地站在大院中央,一身簇新的格纹呢大衣,脖子上还系着玫红色涤纶丝巾,一看就是省城才能买到的时新货。再看看棠丫头,蜡黄的一张脸,一身臃肿鼓囊的黑棉袄,袖口磨得透亮,都快豁出里头的棉花了。
这当后妈的,瞅着比继女还年轻鲜亮,现在却为了把壶跟继女闹个没完。
有看不过眼的邻居劝道:“这壶当年可是苏瑛攒了大半年的工业券才换回来的,你就给人家姑娘留个念想呗。”
“是啊!当年翻建房子苏瑛也出了钱,现在赵芬把人家老太太和闺女赶去睡猪棚,还抢这壶就说不过去了!”
一直没吭声的黎大海脸上挂不住了,冲赵芬一跺脚:“你就消停点吧!一把壶也要争!”
他不开口倒也罢了,一开口赵芬压了好些天的火气直往脑门子冲,将手里的壶撂到一旁,叉腰嚷嚷起来:“不争不争你倒是不争!这家都快搬空了!”
黎大海眉心拧成川,想到自己跟苏瑛也就棠丫头这么一个亲闺女,心底倒底不落忍,将赵芬拽到一旁,压低嗓门哄劝道:“这壶也用了好些年了,买把新的就是了。工业券不够,我想办法去凑一凑。”
赵芬却是个不消停的:“分家凭什么老太太和她说了算,你又不是只有一个闺女!”
她才调到红棉厂当保育员,只知道黎大海大闺女黎桃年纪轻轻,已经当上女工部副主任,又处了个年轻有为的对象,在厂里别提多风光了。
对黎家背后那些事,她是一无所知。
果然,一听到她提起桃丫头,黎大海黝黑的脸膛立刻阴沉下来。邻居面色各异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不吭声。
……
黎棠当然知道原主还有个姐姐。她姐姐叫黎桃,正是那本年代玛丽苏文的女主。长得漂亮,能力又强,处事大方得体,在红棉厂简直是万人迷一样的存在。
原本黎家一家五口过得好好的,两年前厂里搞“四清”。苏瑛不知怎么的被人当成间谍抓了。她在里头想不开,用鞋带把自己吊死了。
母亲走了没多久,姐姐黎桃的亲生母亲找上门来。这时候原身才知道,原来姐姐并不是她的亲姐姐。姐姐的亲生母亲是部队首长的夫人。
黎桃被亲生母亲认回去后,并没有跟母亲去省城,住进首长楼,而是选择继续留在红棉厂。打那以后,她在厂里的职位便像坐了火箭般节节攀升,从车间调到女工部当副主任,再也不用在嘈杂的车间里一天走几十公里,干那些接线头的粗活了。
黎大海之所有窝火,是因为桃丫头被亲生母亲认回去后,很快把户口和粮油关系都迁出去了,就连姓也跟着改了,摆明了要跟黎家彻底断亲,撇得干干净净。
桃丫头现在不姓黎了,改跟在部队当首长的继父姓杨。
黎桃改名叫“杨桃”。
从户籍科的同事那听到这个消息,黎大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黎大海现在根本不想提那个闺女,只当没养过那个白眼狼。
赵芬还在唾沫横飞地说个没完:“这个家就不能这么分了,得把黎桃叫回来,让她评评理!”
分家倒底是老黎家的家事,街坊邻居见赵芬想把事闹大,只能劝道:“人家黎桃现在啥身份,愿意搭理你?!”
赵芬黑着脸:“我不管,说好的家当一人一半,我不能吃亏!”
黎棠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那把铝壶,壶把手上缠着的纱布还是苏瑛从医务室拿回来的。这把壶她爱惜得紧,每天晚上都用干净毛巾把内壁和壶底用力擦试一遍,把手上缠着的布条也不知换了多少次。用了好几年都还是新的一样。
苏瑛去世后,黎大海日子过得糙得很,赵芬也不是个讲究人,这壶已经焦黑得不成样子了。
黎棠像个木头桩子似的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半晌,她走到东边一户人家门口。
她记得大杂院只有这户人家不烧煤球,每天劈柴火。
黎棠抄起立在木桩上的斧头,走到赵芬撂到一旁的铝壶跟前,照着壶肚子就是一斧头。
这一斧头她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呯”地一声巨响,铝壶被劈成一半,其中一半一骨碌滚到黎棠脚下。
前一秒还闹腾不休的大杂院彻底安静了,街坊邻居个个像是被掐住了脖,十几双眼睛看着她。
赵芬活似白天见了鬼,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继女。
只见黎棠弯腰把那一半壶身捡起来,径直走到她跟前,将那一半壶身塞到她怀里,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让你吃亏。说好的一人一半。”
冯翠贞从邻居家借板车回来,推到大杂院门口,就听到有人道“棠丫头疯了”。
冯老太太心下一紧,赶紧放下板车,一进门就看到外孙女棠丫头低着头站在那儿,赵芬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像个泼妇一样撒泼打滚。
冯翠贞以为棠丫头又被欺负了,上前一把将外孙女护到身后,怒道:“赵芬,你消停些!再闹,我们不搬了!”
开新文啦~
这篇前几章之前发过,因为别的文耽搁了,我一直想往下写。
人物关系和梗较以前稍有调整,整个故事大方向不变。
在晋江这种都算旧文重发,要字数达到140%以上才会有榜,之前几乎没什么曝光。
请路过的宝宝们点个收藏,这对开文零曝光的作者很重要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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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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