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砚辞坐在寒泉中，狭长的眸子半阖，岸台上，传音简聒噪的声音令他意外。
“书生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迟迟没有听到声音，另一边自顾自地道：“天色也不晚，这就睡了吗？”
他轻嗤一声，倒是他小瞧了她，在永夜之境还有闲心来与他聊天。
“我在。”
“是袅袅吗？”
青年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般温润柔和，烟袅弯起眉眼，继续夹着嗓子：“书生哥哥，你还没睡呀，真开心能听见你的声音。”
蒋砚辞扬了扬眉梢，还未作答，便听对方问道：“袅袅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书生哥哥呢。”
“唤我阿砚就好，笔墨纸砚的砚。”
青年似是笑了，低哑的声音如同一片羽毛划过烟袅的耳廓，她怔愣一瞬，也跟着笑了起来：“阿砚哥哥。”
传音简另一边沉默了片刻，明知故问：“袅袅身在何处，似是有落雨之声。”
“我在岭南做任务，就我自己，所以很想阿砚哥哥能陪我说说话。”烟袅说着，感觉隐于暗处的寒芒更加强烈。
“阿砚哥哥，上次见你，感觉你身体似是有恙，你…会不会有事？”
蒋砚辞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融雪之毒因寒泉抑制，蔓延速度减缓了些，但寒泉中乃是万年玄冰，他的身体也因久浸寒泉而寒气入体，并不好受。
“我无碍。”
少女似是松了口气：“阿砚哥哥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然，袅袅会伤心的。”
蒋砚辞轻“啧”一声，眉眼中闪过不耐，他咽下了脱口而出的“与你何干”，语气尽量平和：“袅袅，夜深了，我想歇息了。”
他说完，另一边没了动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蒋砚辞收回视线，刚想中断传音简，听到传音简中轰隆隆一阵巨响，随之便是剑刃碰撞鳞甲的声音。
他指尖顿住，勾起了唇角，没有再去碰传音简。
烟袅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竖瞳，眼前的巨兽已经看不出狼本身的模样，毛发如同钢刺一般尖锐，硕大的眼睛比烟袅的脑袋还要大，兽身如一座移动的山丘。
烟袅默默将传音简上的雨珠擦拭干净，塞入怀中。
系统已然要崩溃了，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传音简！
『宿主，你不是它对手，快逃！』
系统看着眼前呲嘴獠牙的巨兽，烟袅在它面前如同蚂蚁般，别说碰碰运气取内丹，能活着离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随着天际雷声肆起，系统看见十条雪白的毛绒狐尾自烟袅身后祭出，少女眉眼变得认真起来。
与擎天炎狼纠缠几个回合过后，少女纤薄的身体被甩落到粗壮的树干上，就在系统以为在劫难逃之时，银光一闪，手起，剑落，鲜血迸溅染红了少女的双眸……
雨幕中，截断的狐尾凝成骨刃脱手而出，快，准，狠！
巨兽定格，狼身撕裂成两半，轰然倒塌，地动山摇——
系统的心脏突突突直跳，久久缓不过来。
这就，结束了？
以一条狐尾为代价。
它不免觉得可惜，十尾狐，不管是灵狐一族，还是妖狐一族，皆是罕见难遇。
宿主竟就这么轻而易举，连犹豫都没有的斩断了自己的尾巴，好果断，好凶残…
而且此刻当事人的情绪，比它还平稳。
平静到，系统甚至觉得她斩下的不是自己的尾巴。
“受伤了？”传音简传来青年的声音。
烟袅有些意外，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将传音简中断。
她缓缓靠坐在擎天炎狼的尸首旁，将剖下的炎狼内丹收入储物袋里，断尾之痛和过度疲倦令她无力再夹着嗓子说话：“是受了点伤，现在有些难受，但听到阿砚哥哥的声音…就好多了。”
少女温软的声音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颤意，蒋砚辞拨弄着玉珠的手一顿：“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比想像中容易。”烟袅缓慢的说着。
系统说擎天炎狼已经进化成了上古凶兽，想来是夸大其词，尾刃一斩就断了，不堪一击。
蒋砚辞眸光一闪，兴味更浓。
短短片刻，就解决了食用了上古妖丹的擎天炎狼，要知道，那炎狼如今的境界相当于十个至圣期修士，她一个未曾筑基的寻常弟子……
蒋砚辞笑了起来，太有趣了。
烟袅听到传音简里传来的低笑，她道：“阿砚哥哥在替我开心吗？”
“是啊，你完成了任务，我也很开心。”
……
中断了传音简后，烟袅捡起断尾，刚刚的全力一击，已将狐尾中的灵力耗尽，断尾自她手中消散。
少女精致的面容失了血色，她缓慢地站起身，将炎狼尸体收入任务木令，木令亮起，片刻后，云舟自天迹落下。
返程的路上，系统观察着少女的神色：『宿主，用一条尾巴换个为他人疗伤的内丹，值吗？』
烟袅闭着眼睛，不假思索道：“值。”
她换得可不只是为守阁书生疗伤的内丹，她换得是她的命，那么大的怪物，不断尾，她如何能活着离开？
内丹已经到手，她也没死，挺值的。
当然，如果在赏金阁便能知晓，擎天炎狼已经变成了她化为原身也打不过的怪物……她才不来！
……
烟袅回了宗门后，先是收敛了身上的血腥气，而后带着任务令牌来到小南峰。
赏金阁的南渊长老忙着给其他执行任务的弟子结算灵石，匆匆瞥了一眼烟袅之处，手中的灵石袋子掉落在柜台上“砰！”。
“你不是那个未筑基……”他快步走到烟袅面前，接过她手中深棕色木令后，探察一番：“不得了啊…”
一个未筑基弟子，竟能完成中阶任务？
他狐疑地看着烟袅，真是怪事。
烟袅卧底在承天宗，自知行事要低调，她摸了摸鼻尖：“其实这炎狼并非我所杀，我本已命悬一线，有位不知名姓的得道高人出手相助，我只是，运气好，运气好…”
南渊长老依旧看着她，默不作声的不知在思索什么。
锐利的目光令烟袅退后一步，他不会是看出她说谎了吧？烟袅愈发紧张。
突然，肩头一重，南渊长老用力的拍了拍烟袅的肩，严肃道：“你可知我们修士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烟袅本就受了伤，被他重重一拍，险些呕血。
南渊长老如此问她，更像是察觉到她说谎了，烟袅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应对。
“没错！就是运气！”
南渊长老声音高亢，烟袅愣住。
南渊长老将此次任务的三百灵石塞入烟袅手中，一改先前冷肃，咧开唇，边笑边向不远处跑去：“起运了，发财了！”
烟袅离开小南峰时，看到南渊长老拎着沉重的布袋，看到她后，从布袋中拿出两颗灵石塞给她，慷慨道：“小友，这是你借我的运气，以后有需要老朽帮忙的，尽管说。”
耳听八方的系统为烟袅解释道：『宿主，他们下注你能不能从永夜之境活着回来，有三人押你能，他是其中之一，他用这两颗灵石赢了整整七百灵石！』
要知道，宗门长老的月俸也就三百灵石，怪不得这般高兴的忘形。
不过，这老头也太抠了吧。
系统心中吐嘈，并未注意到烟袅的脸色已经白的不像话，回主峰的山路上，烟袅身子一歪，不省人事……
止云峰，天阁——
蒋砚辞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侧目看去。
赵擎与封川二人脖颈上皆挂了两个不知为何物的布袋，赵擎手中还拎了两个同样鼓鼓囊囊的布袋，封川则是背了个人。
二人回到天阁中，将烟袅放在软椅上：“殿下，她受伤晕倒了。”
蒋砚辞这才看清封川背上之人正是那神神秘秘的小贼，意外地挑了挑眉。
只是……
“她晕了，你们为何如此高兴？”
从远处便见二人呲着白牙，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一个隐卫首领，一个神霆军将领，笑得跟两个二傻子般，实在没眼看。
蒋砚辞垂眸看向烟袅：“谁准你们将她带来？”
封川与赵擎二人在烟袅去永夜之境后，便偶尔去下注之处看上一眼，虽知拿回灵石的机会渺茫，但凡事皆有个万一，没曾想今日正巧碰上了，本以为必死无疑的烟袅姑娘竟回来了，还完成了任务。一瞬之间，二人从穷光蛋攥得盆满钵满，这可把两人高兴坏了。
因此在看到拯救他们灵石的活菩萨晕厥在枫林中，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二人完全忘了天阁中还有个阴晴不定极难伺候的太子殿下，脑门一拍将烟袅带了回来。
二人看了看嗖嗖冒凉意的蒋砚辞，又看了看不知伤情的烟袅，封川和赵擎皆双膝一弯：
“殿下恕罪，属下这就去自领军罚。”封川道。
“殿下，救救烟袅姑娘吧。”赵擎想着，反正殿下的丹药多到吃不完，救他灵石于水火的女菩萨有难，他赵擎定当肝胆相照！
封川瞪大双目，赵擎这厮！
疯了不成？殿下最烦别人教他做事。
蒋砚辞哼笑一声：“赵擎，跟了她几日，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了？”
赵擎还想说话，被封云捂住唇，擎子啊！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滚下去，各领三十军棍。”
赵擎临出门前：“殿下，丹药……唔！”他抱着被封川踩中的脚跳起来。
蒋砚辞按了按眉心：“赵擎加罚二十军棍。”
“走吧你！”封川将赵擎拽出了天阁。
“那烟袅姑娘……”
“此事我们欠妥当，人已经在殿下面前了，殿下就是想杀了她，你有何办法，再说了，殿下虽脾性不好，但你求殿下，殿下也不会变好。”
殿内。
蒋砚辞居高临下打量着少女，少女闭着双眸，原本粉嫩饱满的唇肉此刻干涸地全无血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双臂紧紧环着自己蜷缩在椅塌上，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似是十分不安。
“真憔悴啊。”
昨夜一口一个“阿砚哥哥”叫的轻松，还以为多大本事呢。
他轻嗤一声，没打算管昏迷的少女，绕过她走向高殿中的神像，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青年睁开狭长的眼眸，垂下眸子，雪白色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绕在他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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