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裹挟着凌寒，四周是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粘稠的淤泥，沉重而窒息。
又是那片无光的深水。
凌寒感觉自己一直往深海沉下去，冰冷刺骨、带着铁锈般腥味的海水像无数只无形的手，紧紧缠住她的四肢，不容抗拒地将她拖向更深、更暗的渊薮。
要这样无止境地坠落多久？
她的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划水都只带起微弱的涟漪，双腿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绵软无力地垂着。然而，下坠的势头没有丝毫减缓。
头顶那片微弱的光斑彻底熄灭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黑暗与死寂。
算了，她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松开吧，任由这海水带自己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
“既然你渴求毁灭，那我便赐你永沉归墟吧！”
一个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贴着凌寒的耳廓炸响。
凌寒猛地睁开双眼，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不知从何处榨取的力量猛地冲入她僵冷的四肢。她绷紧身体，像离弦之箭般拼命地挥动双臂，蹬踹双腿往上游去。
我偏不！
我就是要撕裂这黑暗，爬出这深渊！
凌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奋力划开粘稠的海水。
那猩红的海水仿佛活了过来，幽暗的深渊底部骤然射出无数股湍急的暗流，它们扭曲、凝聚，化为一只只鲜血淋漓的利爪，冰冷滑腻地缠上她的小腿，箍紧她的腰肢，锁死她的手臂，将她从头到脚紧紧裹缚成一个蠕动的茧，以更狂暴的力量将她拽向深渊。
凌寒在血色的束缚中奋力扭动、挣扎，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沉。
“小师妹！”
“你快醒醒！”
“你没事吧？！”
有焦急的呼喊声穿透了深海的死寂，隐隐传来。
海面之上，一道温暖而明亮的光柱骤然刺破厚重的黑暗，像利剑般劈开了冰冷的世界。
凌寒自床上睁开眼，看到了一脸关切的苏云岫。
“小师妹，你醒了？”苏云岫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似乎还带着未干的汗迹，伸出手来扶凌寒，“你刚刚做噩梦了，浑身冷汗，怎么拍打呼唤都不见醒转。”
凌寒顺着苏云岫的手坐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还有些发黑。
“你先冲个凉，我去给你准备早餐。”苏云岫轻轻拍了拍凌寒冰凉的手背，“没事的，我在的。”
苏云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凌寒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那关上的房门，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褪色——
晦暗如铁幕的天空中，一轮妖异的血月低悬，血色的电蛇在翻滚的乌云中狰狞闪现，下方是墨浪滔天、咆哮不止的无尽渊海。
半空中，魔王沧溟的胸膛被凌寒的长剑贯穿，猩红的魔血如同喷泉般从破碎的心脏处激射而出。
没有惊雷，没有暴雨——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凌寒眼神冷冽如万年寒冰，紧紧抓着剑柄，手腕猛地发力，狠狠一绞！
“小师妹！” 苏云岫的声音再次响起。
凌寒抬头看去，只见一脸担忧的苏云岫正半推着房门，眉头紧锁站在房门口。
苏云岫重重叹了一口气，几步跨到床边，一把将凌寒从床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推向浴室。
“不要发呆了！快去冲凉！吃完早餐你还要跟我去看新弟子选拔赛的决赛呢！”
“什么……？”凌寒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额角，有些疑惑。
“咦！你居然忘了？昨晚我发讯息给你了啊！”苏云岫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凌寒。
“昨晚练剑很晚，没注意看。”
苏云岫深吸一口气，叉着腰，无奈地说：“不管看没看，都要陪我去！”
苏云岫手上加了把劲，硬生生把凌寒推进浴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许洗太久，知道了没？”
凌寒听出苏云岫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和一丝火气，隔着门板老实应了一声：“知道了。”
听到苏云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凌寒脱下了衣服，开始冲凉。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淋下，冲刷过紧绷的肌肤，凌寒疲惫的身心仿佛久旱的田地得到了滋润。
凌寒靠在微凉的瓷砖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却再次清晰浮现——
炽白的闪电撕裂血云，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下方魔物们因惊骇而扭曲的面孔。
魔王沧溟垂眸看着心口的剑，那张威严的脸上竟如同石塑一般没有变化，他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缓缓抬起，铁钳般攥紧了透胸而出的剑刃。
“你本是不世出的天才，如今却自绝经脉燃烧精血，只为了给我这一剑？”
剑，在他指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一寸寸强硬地扯出。
喀嚓！
那柄伴随凌寒多年的灵剑，竟被魔王沧溟仅凭五指之力生生捏碎！
那捏碎灵剑的手掌，裹挟着崩天裂地的毁灭气息，毫无阻滞地拍向凌寒的胸口！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凌寒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打入深海中。
“既然你渴求毁灭，那我便赐你永沉归墟吧！”
这十年前的事早已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凌寒的灵魂上，像无法摆脱的毒藤，不断在梦中噬咬她。
凌寒关上了阀门，用干燥的布巾用力擦干身体和长发，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
——你判我永沉归墟，我偏要挣出这命定的囚笼！
“小师妹，快来吃早餐！比赛就快开始了！快快吃，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苏云岫像一阵风似地小跑过来，一把抓住凌寒的手腕，几乎是拽着凌寒去餐桌旁，利落地拉出椅子，将还有些怔忡的凌寒按在椅子上。
“快吃！”
“师姐，我会跟你去的。你先坐会。”
凌寒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餐桌上的糕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便吃了起来。
“师姐，这次有你看上的弟子么？”
“有！她简直太棒了！”苏云岫双眼放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仅脸蛋儿精致得像瓷娃娃，还勤奋得让人心疼！才进入外门一年，就硬生生从毫无根基的凡人，一路突破到了筑基期！她热心肠，经常主动帮助其他外门弟子解决困难，在弟子中人缘极好！人还特别懂礼数！这样的好苗子我一定要收她为徒！”
凌寒微微挑眉，放下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苏云岫如此眉飞色舞，激动得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不行！还不能告诉你，你得亲眼去看看她的表现。”苏云岫神秘兮兮地摆摆手，“你要和我去看她们比赛，用你的眼光帮我把把关。要是连你这挑剔的眼光都认可她了，那就一定没问题了。”
“师姐，这么优秀的弟子，恐怕其他长老的眼睛也盯着呢吧？毕竟十年前的魔劫，宗门损失惨重，太多弟子陨落在天外天，如今长老们都求才若渴。”
“哼哼，这你就想不到了吧？”苏云岫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和他们早就通过气了，这徒弟我收定了！谁也别想跟我抢！”
苏云岫见凌寒停下筷子，立刻又敲了敲桌子，“快吃，快吃！”
凌寒只得认命地三两口吃完了糕点。
苏云岫推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杯：“尝尝这个，我还泡了云渺茶，喝了吧。”
凌寒听到“云渺茶”三字，端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深深看了苏云岫一眼。
“就是上次我和大师兄去那个云雾秘境采摘回来的。那只小豹子这次火气特别大，害我们费了老大劲。这次给你带了一罐过来，你后面记得泡来喝。”
苏云岫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叠在一起端去厨房。
凌寒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杯中的茶汤清澈，氤氲着独特的清冽香气。云渺茶产自玄雾秘境，而那秘境的守护者——雾豹，行踪诡秘，传说其修为已至渡劫之境，凶险异常。
云渺茶，最珍贵的便是它那能抚平神魂躁动、安定心神的奇效。
大师兄和师姐冒险深入险境，为的就是让她能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噩梦纠缠吧。
凌寒将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那清冽悠远的香气在唇齿间缓缓散开，仿佛一缕清风拂过紧绷的神经。
苏云岫自厨房走出，倚在门框边，看着凌寒，带着期待问：“怎么样，这茶味道不错吧？”
“嗯，很好喝。茶香沁人心脾。我后面会泡来喝的。”
“那就好，茶罐我放你柜子里了。走吧。去看我那未来的好徒儿，你一定会眼前一亮的。”
“不过，你瞧瞧你这屋子，”苏云岫目光扫过略显蒙尘的家具和角落，又指了指厨房方向，“灶台上都积灰了，你也该收一个徒弟了，好歹有人帮你拾掇拾掇。”
凌寒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低头看了看自己已无法凝聚丝毫灵气的手。自己都灵根枯萎，经脉尽毁沦为凡人了，哪里还会有弟子愿意拜入这样一个废人门下呢？
收了徒弟，既不能传授高深道法，又无力在修真界护其周全，那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前程吗？
如果真的有人不顾前途黯淡，拜自己为师，那不是瞎了眼又是什么？
凌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深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苏云岫察觉到凌寒的黯然，抿了抿嘴，拉起凌寒的手，开始腾云驾雾，向着云霄飞去。
破开缭绕的云雾，一座宏伟的悬空演武场赫然出现在眼前。
巨大的平台由整块莹白如玉的基石构成，稳稳悬浮于翻涌的云海之上。
平台中央，是刻画着繁复防御阵纹的宽阔擂台，阵纹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将斗法余波牢牢锁在其中。
环绕擂台的，是阶梯状向上延伸的观礼席。
普通弟子的席位由坚固的青石砌成，此刻已是人头攒动，喧声鼎沸。
而更高处，靠近宗主主位的区域，则是长老们的席位。
这些席位更为宽敞，铺设着柔软的灵兽皮毛蒲团，面前还有小巧的玉案，摆放着灵果香茗，视野绝佳，能将擂台上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
两道流光轻盈地落入长老席区域，正是苏云岫与凌寒。
“呼——紧赶慢赶，总算是没错过开场！”苏云岫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脸上满是庆幸，随即又兴奋地探头向下望去，“快看快看，刚好开始！”
凌寒依言将目光投向下方擂台。
台上，两位少女相对而立，剑已出鞘，寒光凛冽。
左边一位，正是苏云岫心心念念的林欣。她约莫十**岁年纪，身姿挺拔如青松，梳着利落的单马尾。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冷静与专注，紧紧锁住对面的对手。
被林欣目光锁定的林烛，同样身姿窈窕，但是更加挺拔修长。黑色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与背后，几缕发丝随风轻拂过她带着浅笑的嘴角。
林烛的神态轻松写意，仿佛眼前并非决定前程的决赛，而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林烛的修为气息有些古怪，乍看似乎也是筑基期，但细品之下，又隐隐觉得深不可测，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凌寒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小心了！”林欣清喝一声，手中长剑猛地向下一顿，剑尖点在擂台阵纹的某个节点上！
“嗡——！”
刹那间，擂台之上光芒大放！
数十道凌厉的剑气凭空凝聚，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急速旋转、交织，瞬间构筑成一个笼罩了大半个擂台的立体剑阵！
剑阵之中，剑气纵横呼啸，锐利的破空声不绝于耳，森然寒意隔着防护阵都让靠近擂台的弟子皮肤刺痛。
无数道细小的、凝练如实质的剑光在阵内穿梭切割，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将中央的林烛完全困锁其中！
“嘶——！”
“是剑阵！林欣师妹什么时候布置下如此复杂的剑阵？我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天哪，这威力……筑基期修士被困住也得脱层皮吧？”
“好强的控制力！剑气凝而不散，运转有序，太厉害了！”
观众席上，内门弟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惊呼与议论。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剑阵所震撼，看向林欣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钦佩。
这绝非普通弟子能达到的境界。
长老席上，原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的长老们，此刻也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
不少人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微微颔首，彼此交换着欣慰的眼神。
这一届新弟子，确实出了不少好苗子，尤其是这个林欣，在阵法与剑道的结合上，天赋卓绝。
凌寒静静地看着。
她虽已无法动用灵力，但眼力仍在。这剑阵结构严谨，攻防一体，运转间灵力流转圆融，显然是下了苦功，且对阵道有着极深的理解。
她想起苏云岫师姐身为天工殿长老，精研阵法与炼器，多年来一直渴望寻得一位能在阵道上传承衣钵的亲传弟子，为此不知考察过多少弟子，却始终未能如愿。
眼前这个林欣展现出的阵道天赋与沉稳心性，或许……正是师姐苦寻多年之人。
凌寒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苏云岫。
只见苏云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抓住玉案边缘，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
“好！好！太好了！”苏云岫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这小周天星斗剑阵的雏形，竟能操控得如此精妙！灵力节点衔接流畅，剑气运行轨迹分毫不差，更难得的是这份临阵的冷静！这阵道天赋，这心性……”
她激动得几乎要拍案而起。
“师姐，”凌寒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地穿透了苏云岫的激动，“这就是你中意的那个弟子？”
苏云岫猛地转过头，眼中那灼热的光几乎要溢出来，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斩钉截铁地说：“是！就是她！林欣！非她莫属！你看她那布阵的手法，那对灵力流动的感知，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天工殿的未来，就在她身上了！”
苏云岫的语气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和无以复加的满意。
凌寒的目光再次落回擂台上的单马尾少女，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肯定：“确实天赋异禀。对阵道理解深刻，操控精微，基础扎实无比。师姐，你的眼光，很好。”
苏云岫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欣拜入自己门下的场景，忍不住又催促道：“快看快看！接下来才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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