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宁讲题时,习惯用红笔在草稿纸上圈圈画画。苏清圆盯着那些红圈,总想起她在走廊帮自己赶走李婷时,校服上沾的粉笔灰——也是这样晃眼的白,混着点倔强的红。
“这里,”陆则宁敲敲作业本,“函数图像平移要注意符号,别又犯上次的错。”
苏清圆赶紧点头,把错题改了,末了又小声问:“陆则宁,你数学这么好,能教我多久呀?”
“讲到你能自己做题为止。”陆则宁收拾着练习册,“毕竟……你总这么笨,我怕李婷她们下次换花样欺负你。”
这话是真心话。她看不得苏清圆被欺负时,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像只落了雨的小兽。可话出口又觉得生硬,耳尖悄悄发烫,只能假装看窗外的云。
苏清圆却当了真,眼睛亮得像藏了星:“那我一定好好学!”
第二天早读,苏清圆抱着本崭新的错题集站在一班门口。陆则宁刚坐下,就看见那抹浅蓝身影递进来个本子,封面上用彩笔画着歪扭的数学公式,旁边写着“陆则宁的小课堂”。
“我、我把错题都整理了!”苏清圆紧张得攥着衣角,“你看看……行不行?”
陆则宁翻开本子,错题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疑问,像片五颜六色的小问号。她没忍住笑,嘴角扬起的弧度被江驰看在眼里,后者立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别闹。”陆则宁把错题集塞回抽屉,余光瞥见苏清圆还在门口探头探脑,又把本子拿出来,“过来,这题错得离谱。”
苏清圆像只得到指令的小鹿,蹦蹦跳跳进了教室。早自习的读书声里,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在错题集上画下新的红圈。
陆则野远远看见这幕,把刚买的早餐往江驰手里一塞:“你帮我给则宁带过去,就说……就说我有事。”
江驰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笑:“哟,昨天还说人黏糊,今天就怂啦?”
陆则野踹他屁股:“少废话,再不去我告诉班主任你早恋!”
等江驰把早餐放在陆则宁桌上,苏清圆正抱着书包要走。她看见塑料袋里露出的油条,眼睛又亮了:“你哥哥对人真好!”
陆则宁把油条推回去:“他吃不完的,你要想吃……”话没说完,就见苏清圆从书包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红豆糕:“我妈做的,给你。”
陆则宁僵住,想起自己刚才那句“你要想吃”,像被人戳中了小心思。她别扭地接过,红豆糕的甜香在舌尖散开时,耳尖又红了。
“谢、谢谢。”她把红豆糕往抽屉里藏,却被苏清圆按住手,后者笑得灿烂:“不用谢呀,你帮我讲题,我请你吃红豆糕,这是……互相帮助!”
陆则宁别过脸,喉咙里堵着团棉花似的,好不容易才挤出句:“谁要和你互相帮助……”
窗外的风轻轻吹,把这句没说完的话,连同红豆糕的甜,一起卷进了五月的阳光里。而走廊尽头,陆则野正扒着墙缝偷看,江驰在旁边吐槽:“你妹这木头,什么时候能懂人家意思哟……”
陆则野没理他,盯着教室里那两个身影,突然觉得——或许妹妹说的“同学”,也挺好的。
早读课代表收作业时,陆则宁发现自己的数学练习册里夹着张便签。浅粉色的纸,画着只举着笔的小兔子,旁边写着:“昨天的红豆糕,你好像没吃完?今天带了新烤的曲奇,放在你桌肚里啦。”
字迹软乎乎的,和苏清圆的人一样。
陆则宁伸手摸向桌肚,果然触到个方方正正的铁盒。打开来看,曲奇烤得边缘微焦,还带着余温。她捏起一块放进嘴里,黄油混着奶香漫开时,突然想起苏清圆昨天站在门口,攥着铁盒等她的样子——校服领口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藏什么呢?”江驰的脑袋突然凑过来,被陆则宁一把推开。
“没什么。”她把铁盒塞进书包深处,“苏清圆给的,说是谢我讲题。”
“哦——”江驰拖长调子,笑得不怀好意,“这感谢方式,够持之以恒啊。”
陆则宁没接话,翻开练习册假装做题,眼角余光却瞥见二班窗口。苏清圆正趴在桌上,对着这边的方向发呆,被老师点名时猛地抬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
大概是觉得总收东西不太好,午休时陆则宁去小卖部,特意多买了瓶苏清圆常喝的荔枝汽水。等她抱着汽水站在二班门口,才发现自己竟记得对方的喜好——这认知让她指尖一颤,汽水差点脱手。
“给你。”她把汽水往苏清圆桌上一放,语气硬邦邦的,“别总送吃的,我不缺。”
苏清圆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这是回礼吗?”
“算……吧。”陆则宁转身要走,被对方拽住衣角。苏清圆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的页面上画着简易地图,标着从教学楼到食堂的路线。
“我总找不到食堂的打饭窗口,”她小声说,“你能……中午带我去一次吗?”
陆则宁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路线图,突然想起自己刚上高一时,也是陆则野牵着她的手腕,穿过拥挤的人群,把糖醋排骨堆进她餐盘。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她含糊地“嗯”了声。
那天午饭,苏清圆亦步亦趋跟在陆则宁身后。穿过喧闹的食堂时,有人不小心撞了苏清圆一下,餐盘里的汤洒出来,溅在陆则宁的校服背上。
“对不起!”苏清圆慌忙掏纸巾去擦,手忙脚乱的样子让陆则宁想起被李婷堵在楼梯间的她。
“没事。”陆则宁按住她的手,把自己的餐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吃我的,我再去打一份。”
苏清圆没敢动,看着陆则宁转身走向打饭窗口,背影挺直,校服背上的油渍像朵突兀的花。她突然觉得,跟着这个人,好像就不用怕迷路,也不用怕被人撞——这种感觉很陌生,却让她想起妈妈说过的话:“找到能让你安心的人,就别轻易放手。”
陆则宁端着新餐盘回来时,看见苏清圆正对着那朵油渍发呆,嘴角还带着点笑。她没好气地敲敲桌子:“再不吃菜都凉了。”
“哦!”苏清圆赶紧拿起筷子,小口小口扒着饭,眼睛却总往陆则宁脸上瞟。
陆则宁被看得不自在,低头扒拉着米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感谢也太认真了,等她熟悉了环境,大概就不会这样了吧。
而她没看见,苏清圆夹菜时,悄悄把她不爱吃的青椒,都拨到了自己碗里。
周三下午有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苏清圆抱着跳绳站在树荫下,眼神跟着陆则宁的身影转。
陆则宁正和同学打羽毛球,白色的球在阳光下划出弧线,她跃起扣杀时,校服裙摆扬起个利落的角。苏清圆看得入神,没注意李婷几人又凑了过来,这次没敢动手,只是在旁边阴阳怪气:“哟,新转来的还学会抱大腿了?”
苏清圆攥紧跳绳,指节泛白。刚要转身躲开,就听见陆则宁的声音从球场那头传来:“李婷,要不要过来打一局?”
她扬着球拍,语气平平,李婷却立刻拉着同伴走了,临走前还瞪了苏清圆一眼。
陆则宁把球拍往地上一放,走到树荫下喝水,看苏清圆还愣着,随口问:“她们又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苏清圆摇摇头,突然想起早上带的柠檬糖,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来递过去,“给你,补充体力。”
陆则宁接过糖,指尖碰到对方掌心的汗,像被烫了下。她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酸甜味漫开时,看见苏清圆正盯着自己的球拍看,眼神里带着点羡慕。
“会打?”
“不太会……”苏清圆小声说,“以前体育课总被孤立,没人愿意带我玩。”
陆则宁沉默了下,把备用球拍塞给她:“我教你。”
苏清圆握着球拍的手在抖,连发球都发不出去,羽毛球总在半空就坠下来。陆则宁站在对面,耐着性子教她握拍姿势,手指碰到她手背时,苏清圆猛地缩回手,球拍拍在地上发出闷响。
“别紧张。”陆则宁捡球拍的动作顿了顿,“就当是……练习反应速度,对你做数学题有好处。”
她总能找到最直白的理由,把所有靠近都归结成“顺手帮忙”。苏清圆却不管这些,只觉得阳光落在陆则宁侧脸,连带着她说话时扬起的嘴角,都比平时更亮些。
那天放学,苏清圆跟在陆则宁身后,突然说:“陆则宁,等我学会打羽毛球,能和你组队参加下个月的比赛吗?”
陆则宁脚步没停:“再说吧,你先把函数题搞明白。”
苏清圆却当了真,第二天就把羽毛球拍带到学校,课间在走廊对着墙练习发球,球总弹到一班门口。陆则宁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她捡球时红扑扑的脸,像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
江驰趴在桌上看热闹,戳戳陆则宁的胳膊:“你看她,哪是学打球,分明是学怎么往你跟前凑。”
陆则宁把练习册往他头上一扣:“写你的作业。”
可等苏清圆又一次把球打到她桌前时,她却弯腰捡了起来,走到门口递给对方,声音比平时软了点:“走廊风大,去操场练。”
苏清圆接过球,眼睛亮得像落了光,转身跑向操场时,马尾辫在背后晃成轻快的弧度。
陆则宁站在门口看了两秒,转身回座位时,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等她学会了,组队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不过是顺手带带新同学,哪来那么多想法。她翻开数学课本,试图把注意力放回函数图像上,可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怎么看都像苏清圆挥球拍时,在空中划出的轨迹。
苏清圆在操场练发球时,球总不听话地往篮球场飞。第三次把球砸到陆则野脚边时,她吓得僵在原地,看着那个高个子男生弯腰捡球,慢悠悠朝她走过来。
“新转来的?”陆则野抛着羽毛球,眼神里带着点审视,“我妹教你打球?”
“嗯……”苏清圆攥着球拍的手更紧了,“则宁说……多练习对做数学题有好处。”
陆则野挑眉,刚要说话,就看见陆则宁抱着作业本从教学楼出来,远远喊了句:“哥。”
他啧了声,把球扔给苏清圆:“看在我妹的面子上,下次砸到我算你赢。”
苏清圆还没反应过来,陆则宁已经走到跟前,把作业本往她怀里一塞:“先去把这页题做了,错三道以上,这周别想碰球拍。”
“哦……”苏清圆抱着本子乖乖往教室走,走两步又回头,看见陆则野正勾着妹妹的肩膀说话,陆则宁抬手拍开他的手,嘴角却没往下撇。
那天晚自习,苏清圆把做好的习题递给陆则宁,旁边用铅笔标着:“今天的球没砸到人啦!”后面画了个得意的小兔子。
陆则宁批改时,红笔在错题旁打了叉,却在那句备注下面,轻轻画了个小对勾。
第二天早自习,苏清圆刚坐下,就发现桌洞里多了个羽毛球——白色的球身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瞄准点”,字迹凌厉,是陆则宁的风格。
她捏着羽毛球笑了半天,把球塞进笔袋最里层,像是藏了个秘密。
课间跑操,苏清圆被排在队伍末尾,步子总跟不上节奏。陆则宁在前面听见她气喘吁吁的声音,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追上来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左臂摆起来,步幅小点。”
苏清圆赶紧照做,果然顺了不少。她看着陆则宁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绕着操场转圈的跑操,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跑完操解散时,苏清圆递过去瓶温水:“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
陆则宁接过水,瓶盖没拧开,先看见她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像片小小的叶子。她别过脸:“下次再跟不上,就自己绕操场多跑两圈。”
话虽硬,却在转身时,把刚买的纸巾塞进了苏清圆手里。
苏清圆捏着那包带着余温的纸巾,看着陆则宁走进一班教室的背影,突然想起妈妈打包行李时说的话:“到了新地方,别怕,总会有人愿意拉你一把的。”
她当时没说话,心里却慌得厉害。可现在,她好像真的找到了那只愿意拉她的手。
而一班教室里,陆则宁刚坐下,就被江驰撞了下胳膊:“则宁姐,你对那转校生,是不是有点太不一样了?”
陆则宁笔尖一顿,在练习册上划出个歪扭的墨点:“哪不一样?”
“以前谁要是跟不上跑操,你不都得说‘笨死了’?”江驰笑得促狭,“上次李婷她们说她坏话,你还主动接话……”
“那是因为她总被欺负,影响班级积分。”陆则宁合上书,语气硬邦邦的,“你再多说一句,这道物理大题你自己解。”
江驰立刻闭了嘴,心里却明镜似的——能让陆则宁找这么多理由维护的,哪只是普通同学。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陆则宁摊开的练习册上。她盯着那道墨点看了半天,突然觉得,或许江驰说得没错——她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但这个念头,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秒,就被她归结成“新同学需要适应期”。毕竟,顺手帮人帮到底,也没什么不对。
苏清圆的错题本越写越厚,里面夹着的便签也多了起来。有时是“今天的晚霞像橘子糖,你看到了吗”,有时是“这道题我解出来啦!”,末尾总画着只举着笔的小兔子,耳朵一次比一次竖得高。
陆则宁每次翻开,都觉得这兔子像苏清圆本人——紧张时会抿着嘴,高兴时耳朵尖会泛红。她把便签都夹在数学课本里,想着等苏清圆彻底适应了,就把这些“感谢凭证”还回去。
这天早自习,苏清圆又来问题,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我妈给我煮了姜茶,你要不要喝点?”她把杯子往陆则宁桌上推,“昨天看你打喷嚏了。”
陆则宁刚想说“不用”,就见对方已经拧开盖子,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飘过来。她想起自己昨晚确实没盖好被子,此刻喉咙里正发紧,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谢了。”她抿了一小口,烫得舌尖发麻,却没舍得放下。
苏清圆盯着她的侧脸笑,突然说:“陆则宁,下周三是我生日。”
“嗯?”陆则宁没反应过来。
“我想请你去吃校门口的草莓蛋糕。”苏清圆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当……谢谢你这么久教我做题。”
陆则宁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她其实不太习惯这种邀约,从小到大除了江驰他们,很少有人特意请她做什么。可看着苏清圆攥着衣角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放学再说”。
那天下午的课,陆则宁总走神。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画受力分析,她却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个小小的蛋糕,画完又赶紧涂掉,假装是演算时的涂鸦。
放学时,苏清圆抱着书包在一班门口等,眼睛亮晶晶的。陆则宁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江驰凑过来笑:“哟,寿星请客,不去白不去啊。”
“要你管。”陆则宁把书包甩到肩上,路过苏清圆身边时,低声说:“走吧。”
蛋糕店的玻璃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蛋糕,苏清圆指着最大的草莓蛋糕说:“就要那个!”陆则宁刚想说“太大了吃不完”,就见她掏出钱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显然攒了很久。
“我来付。”陆则宁按住她的手,把钱递给店员。“说好是你谢我,哪有让寿星花钱的道理。”
苏清圆没争过她,只好在蛋糕上插蜡烛时,多插了一根。“这根是给你的,”她认真地说,“祝你……永远不被难题难住。”
陆则宁看着跳动的烛火,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荒唐——自己居然在陪新转来的同学过生日,还是个认识没到一个月的“普通同学”。可当苏清圆闭眼许愿时,睫毛在火光里轻轻颤,她又莫名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回去的路上,苏清圆抱着没吃完的蛋糕,突然说:“其实我以前从没请过人过生日。”她踢着路边的石子,“以前总一个人吃面包,今天的蛋糕,是我吃过最甜的。”
陆则宁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往苏清圆脖子上绕了两圈。“风大,别着凉。”她的指尖碰到对方的后颈,烫得像被烛火燎过。
苏清圆拽着围巾笑,围巾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是陆则宁身上的味道。她突然想起李婷昨天在走廊说的话:“你以为陆则宁真愿意理你?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可现在她觉得,就算是可怜,也没关系。至少这份可怜里,有姜茶的温度,有讲题时的耐心,还有此刻围在脖子上的暖。
陆则宁看着她笑弯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许的愿——希望这兔子别再被人欺负,也别再这么笨了。她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归结为“顺手帮人就要帮到底”,毕竟,总不能让寿星的愿望落空,对吧?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清圆的影子总追着陆则宁的跑,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陆则宁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让那两条影子,能挨得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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