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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那是太阳逐渐西沉的时候。

郑利善呆愣地盯着前方拉得细长的影子,从脚底蔓延的影子似乎连夕阳的光照都能吞噬殆尽,他背对太阳直盯地上的黑影,此时口袋传来震动。

瞧见荧幕显示的名字,郑利善轻叹一口气,接通电话。基本上结束工作后要马上联系,但今天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

“十六号公路修复完成。”

-啊,好的,利善,每次都麻烦你,因为你的能力太好了,身边的人都在好奇你是谁,以后工作别接这么勤。

“不接勤一点的话,大叔就不会给我工作了吧。”

-唉唷,这小子!怎么这么死脑筋。

郑利善对电话那头打趣的平淡回应,让对方笑出了声,其实说到底,这对话内容一点儿也不有趣,但另一头的人仍被逗得哈哈大笑,相当符合对方的个性。郑利善依然盯着前方的黑影,轻轻举起手上的蛋糕盒,普通的蛋糕盒格外沉重。

“我要挂电话了,下次有工作请再联络我。”

-我们才讲不到一分钟吧?你怎么这么急?利善,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是发案子给你的人,照理说我是提供案源的上司,但每次都是你先挂电话,其他的修复师不会这样,都会喋喋不休地问候我,有没有吃饱穿好……

听到对方话越来越多,郑利善在心里叹气,大叔会这样迟迟不挂电话,代表他有其他想说的话,“大叔,你想说什么?”

-你也是真的,就不能闲聊吗?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先这样。”

-等一下!我说!我就是了!

大叔焦急地大喊,不知道是不是用双手抱着话筒急忙站起身,电话那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就是啊……这次我们拿到了一件大案子,你知道前几天在松坡区发生的A级副本吧?但位置偏偏落在市政府别馆的前方,有些建筑倒塌了,虽然损害等级评估是B级,但奖励却是A级水准,我们成功拿下了修复权,如果你可以……

“我不去。”

-等一下!别挂!利善!你先听听这次的报酬再说!

“我先挂了。”

-我是真的担心你才这样说的耶!

郑利善正打算切断通话的手,听见“担心”两个字的瞬间停住了,他凝视着荧幕,手机传来对方的恳求声。

或许是因为没有放在耳朵边,也可能因为对内容的抗拒,对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般。

-你还住在龙仁,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利善,我知道你想尽可能低调,所以这次赚多一点钱,就可以搬家了,好不好?如果不喜欢首尔,京畿道还有许多不错的房子。

“……”

-之前我提议你来我家住,但你拒绝了,说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你年纪轻轻就希望有自己的家真的很不简单,不过要实现这份梦想得先赚钱啊!再说你也确实有赚钱的能力,为什么不利用它呢?如果我是你,早在江南盖三栋大楼,不是,盖五栋大楼了!

大叔说说越郁闷,传来捶胸膛的声音。郑利善深吸一口气,拼命忍住,胸中有种情绪无法宣泄,只能哽在喉头间。

他沉默片刻,最后才喃喃自语般开了口:“……因为我比较喜欢安静的地方。”

-不是啊,就算再怎么喜欢安静的地方,为什么要住在龙仁……

“谢谢大叔替我着想,但我不会接那份工作,再见。”

-等一下,利善!那、那么HN呢?HN公会怎么样?

“……什么?”

突然,一个出乎意料,不,应该是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冒了出来。

HN公会,目前韩国排名第一的公会,同时是世界排名第五的大型公会,就算郑利善再怎么不关心世事,并且不以觉醒者的身分在大众面前露脸,也不可能不知道HN是什么来头,再加上那里的代表猎人是……

-今天史贤打电话给我,问你的电话跟住处……

“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我怎么知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恶作剧电话,但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他。那个HN,那个‘Chord 324’的史贤竟然打电话给我,我真的以为自己在作梦。

“那你给他我的资料了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当然说不知道啊,但是他竟然又再问一次,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口气听起来像是知道我在隐瞒。

“……”

-然后他问我,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你,询问一起工作的意愿,我还是说不知道你的号码,最后他只丢下一句‘请你打给他’就挂断了,真是令人无言。

郑利善是从“那天”之后就销声匿迹的觉醒者,绝对不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他躲开那些引人瞩目的修复案件,虽然有许多人与公会想找到郑利善,但他从不在外面露脸,只向现在电话那头的大叔接案,而且还是小案子。

-我知道你现在想避人耳目,但这次可是HN公会耶,还是史贤亲自找上门,他是不是想找你进Chord?

“他们为什么需要我,善后处理不是HN全权负责吗?”

-是这样没错……总之HN是排行第一的公会,你考虑一下吧?

郑利善陷入沉默,大叔认为这个空档表示有兴趣,继续说下去。

-听说HN公会会买房子给觉醒者,他们可是以业界福利最好而出名。

“我不接。”

-啊?什么?利善,我听错了吧?

“不管是多想要招揽我,我不会加入公会,如果他再打电话来,请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再见。”

-等一下……

大叔的呐喊瞬间被切断,当郑利善打算将手机放进口袋时,看到了讯息,大概是发得太匆忙,错字很多。

一善,该便想法的话,打这支店话!

讯息附上史贤的电话号码,郑利善瞄了一眼就关闭屏幕,无动于衷。

史贤,HN公会的代表性S级猎人,更是S级里排名第一的知名猎人,虽然在S级里排行排名毫无意义,但在大众公认的S级排行榜中,史贤永远是第一名,他是HN公会特殊菁英团队Chord 324的队长,Chord 324隶属于HN公会,但感觉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组织。

HN公会可以跃上韩国排名第一,全都仰赖Chord 324,基本上所有猎人都想加入他们,一般大众也对他们心生敬畏。

但是Chord的队长竟然在找郑利善,这可说是超乎现实的事情,再加上希望和郑利善一起工作,就代表邀请他入队,可是特殊菁英团队其实根本不需要修复师。

郑利善是一位S级修复师。

几十年前开始,世界各地陆续出现“副本”,并且也发现觉醒者的存在。当副本生成时,周围会变成废墟,即使将副本清除干净,至少也会有十平方公尺被破坏,副本的难度越高,损害就越严重。

而负责修缮损害地区的人就是修复师。他们的修复能力,是将标的恢复至事故发生“之前”,但是要将建筑完全恢复原状是很困难的,因此大多修复师都修复基本构造,再让建筑公司接手。

然而修复师中唯一的S级的郑利善可以彻底修复建筑物,甚至不需要建筑公司,他的出现可谓改变了世人对修复师的看法。

不过郑利善的能力着重在副本生成“之后”的作业,所以对要进入副本进行战斗的猎人史贤而言,没有需要郑利善的理由。

不过郑利善不想猜,更对理由不感兴趣,他不想费神想这事,必须赶快回家,郑利善瞥了一眼手上的蛋糕,加快脚步。

可是越接近家附近,郑利善的脚步就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龙仁曾是人口众多,但现在杳无人烟,犹如一座被抛弃的城市,然而在荒凉的马路边,一个既陌生又突兀的事物映入眼帘。

“……”

那辆黑色中型轿车,是连对汽车不感兴趣的郑利善都知道的顶级豪车,而那背靠着轿车的人,更是无人不晓。

“你好,郑利善先生,要见你一面还真不简单。”

史贤。

黑色发丝仿佛蕴藏暗黑般整齐地梳起,露出光滑的额头,白皙的脸庞给人冰霜般的感觉,他的双眸漆黑而锐利,乍看之下散发着一种冷酷的氛围,但那双弯眸和翘起的唇显示他在微笑。

只有郑利善察觉到这股冰冷又奇特的感觉,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史贤漆黑的眼眸,那是一张任何都会赞叹的美貌。

“你应该接到元泰植先生的电话了……”史贤缓缓地一步一步靠近郑利善,元泰植是不久前与郑利善通话的大叔,虽然他瞬间闪过是不是大叔泄漏自己的个人资料的想法,但他知道认识很久的大叔不是这种人。

那史贤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郑利善忽然喘不过气来,难道史贤暗地调查自己?如果他是,的确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的资料,郑利善感觉郁闷,史贤已经知道自己住哪里了?甚至看过屋内了?

现在他与史贤所在的地方,不是在家里附近,而是在地铁站前,但郑利善仍然无法放松警戒。

不知不觉间,史贤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向郑利善伸出手。

“打个招呼吧,郑利善先生?”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举止郑重,郑利善看向史贤伸出的手,细长的手指看起来干净整洁,还有一种实在的感觉。

郑利善缓缓抬头,直视微笑的史贤,“不了,我没有话要跟你说,应该不需要握手。”

“嗯。”

“慢走。”稍微点头道别的郑利善,走往史贤的一侧。

但郑利善走一两步后就被挡住了去路,史贤自然地向前走一步,挡在郑利善的前方,通常被拒绝谈话后会心情不好,但史贤脸上的微笑却不曾改变。

“至少先听完条件再离开吧。”

“我没兴趣,不管是HN公会还是Chord,签约金、年薪、房子、福利……等等,我全部都没兴趣,请离开。”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对什么感兴趣吗?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满足你。”

“让开,然后从此不再打扰我。”听到郑利善说的,史贤依然保持笑容,他看来丝毫没有想让开,最后郑利善皱起眉头问道:

“你们为什么需要我?清除完副本后,HN公会不是有专门的修复师负责善后吗?”

“好奇吗?好奇的话,你应该跟我签约。”

“先告辞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是因为这次的战役非同小可,况且也没人能保证,你不会泄漏我来找你的原因,不是吗?”

郑利善想往旁边挪一步,史贤却微笑地往前靠近他,露出期待对方答应的目光,但郑利善一点也不想给这个人任何的反应,只是紧闭双唇。

他心想,若这场战役需要“那个”史贤亲自出马,而且是无法随意对外公开的案子,那么最好不要扯上关系才是上策。

郑利善往后退一步,史贤随即贴了上来,郑利善闪过转身逃离的念头,但想到史贤的能力,马上放弃这个想法。

因为史贤的能力是“影痕”。

他能随心所欲移动到任何有影子的地方,甚至能赋予影子物理性,确切来说是将力量转移至影子,依据转移程度,有时他本人会因此被削弱力量或失去控制,所以为了保护他,随时有一位如护盾般的秘书与之同行,想必此时也在车上等他。

只要影子越多、越漆黑,史贤的能力就越无可匹敌,他身上那把黑色短刀,如同暗黑的凝结,虽然郑利善就算逃走,也不至于被那把黑刀所伤,但他只要走几步就会被抓到,不,其实一步也走不了。

再加上现在是黄昏了,建筑物的影子逐渐拉长,随着时间过去,史贤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大,郑利善短促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但我没有意愿加入公会。”

“基本上,我的队伍与HN公会是分开的组织。”

“我不想参与公开活动,如果跟在你身边,不管怎么样一定会被讨论,我不喜欢那样,如果可以在安静且无人察觉的地方工作,我还可以考虑……”郑利善直视史贤的双眼,果断地说着:“但你的表情看来并非如此,所以我先告辞了。”

这次史贤没有追上来,但在郑利善朝对角线走出一步时,“看你拿着蛋糕呢,因为要去庆生,所以赶时间吗?”

听到这番话,郑利善停下了脚步。

在郑利善慢慢转过头时,史贤也转过身来面对他,史贤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虽然他的笑容很美丽,但郑利善却对眼底下的漆黑瞳孔感到窒息。

“据我所知,今天不是你的生日。”

“一定要在生日才能吃蛋糕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不知道对你而言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还是因为修复了十六号公路?”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因为我想跟你签约啊,关于你的事情知道得越多越好,不是吗?”

“因为我不想跟你签约,所以不想告诉你任何事情。”

史贤的嘴角勾勒出微妙的弧度,面对郑利善逐渐冷酷的反应及讥讽的回答,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盯着郑利善,继续随意提问:“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这个城市在第一次大型副本后就成为废墟,大家都离开了。”

第一次大型副本,指的是韩国首次发生的S级副本。

当时排名第一的大韩公会,误判难度为B级所造成的悲剧,虽然一部分是难度探测器无法测出它是S级导致的,但也因为当时将奇特的能量误当成是幻觉。

认为是B级副本,而进入作战的特攻队,理所当然全军覆没,错过清除副本的黄金时间,使副本迫害的范围扩大,即使赶紧召集S级与A级的猎人再次组队进入,最终还是全灭。当时公会为了阻止趋于严重的损害,并且急于平息舆论对大韩公会的谴责,在未经审慎评估之下就派员处理,进而造成惨剧。

而解决这庞大的S级副本的人正是史贤,那次战斗是史贤作为猎人的出道战役,他的首次副本出道战就获得惊人的战绩,让他转眼间跃升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史贤所属的HN公会也因为他成为韩国第一公会。

但就在公会排名重新被推翻,大众陷入混乱时,龙仁市错过了修复的时机,一开始修复师最多可以恢复三天内的损失,但龙仁市因为S级副本,被封锁了半个月,使得修复师完全无法提供协助。

即使郑利善的能力可以修复将近一周前,但他当时还不是觉醒者。

龙仁市差不多被毁了一半以上,很难找到完好无缺的建筑物,就像被台风或地震肆虐过,市容不复存在,当时的死亡人数超过两千名。

人们因灾祸感到伤心欲绝,纷纷逃离这片首次出现S级副本的不祥之地。虽然有些人对大韩公会提起诉讼,但那也只不过是让濒临解散的公会更快消失而已,对于都市重建毫无实质意义。

虽然京畿道后来重建了部分的建筑物,但已经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因此现在留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大多是只住得起便宜房子的穷人,这里就连警察也不愿巡逻,已经被当成贫民窟对待。

“郑利善先生本来就住这里,但在八年前第一次大型副本时父母双亡,之后与同样失去双亲的朋友们住在一起……而在一年前,龙仁附近又发生了第二次副本,朋友们也跟着丧生了。”

面对史贤亲切地细数过往,郑利善的表情逐渐僵硬,就算史贤讲的只是要在网路上搜寻“修复师郑利善”就会出现的资料,但直接亲耳听到的感觉截然不同。

“第二次副本以后,你就此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你竟然继续待在龙仁,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独自留在这里呢?”

“……”

“而且还是继续住在跟朋友之前同居的房子,我知道修复房子的费用很高,但不是有很多新房子吗?”史贤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真的很困惑。

郑利善紧抿嘴唇,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呼出一口气想要缓解郁闷,却也让人更加沮丧,那段情绪充塞着整个喉头,让喉咙更紧绷。

最后,郑利善用疲倦的声音说道:“……我先离开了。”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没有力气,郑利善没有回答史贤的提问,躲到了一边,他以为史贤也许还会用能力威胁自己。

但意外的是,史贤二话不说地放低了姿态。

“抱歉,郑利善先生,想必这是你不愿提起的记忆,我却一直追问,可能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你,所以有很多话想说。”

郑利善对于史贤的道歉感到慌张,史贤甚至还微微低下了头。

“我突然出现应该打扰到你了……那么,之后请郑利善先生告诉我方便的时间与地点,到时候再碰面吧。”

史贤迅速从身上拿出名片递给郑利善,即便郑利善没有想再联系史贤的念头,但如果拒绝收下史贤递出的名片,可能会更加难以脱身,他只好乖乖收下。

——Chord 324 Leader,史贤

全黑的美术纸,烫金的字体,郑利善礼貌地看过名片后,只想用眼神示意后就离开,但他被对方视线抓住了。

史贤伸出手,想再次握手,郑利善一点也不想握,不过史贤的视线却紧盯着他,看着他嘴角的微笑,郑利善不情愿地说:“我双手都拿着东西,没法跟你握手。”

郑利善委婉地拒绝,他一手是蛋糕盒子,一手是名片,但史贤丝毫不意,一把就将那盒蛋糕拿走,“那么这个我拿就行了。”

吃惊的郑利善虽然用眼神问这是干什么,但史贤仍然伸出了手,郑利善最终无奈地跟他握了手,那只手虽然白净却不冰冷。

这样的感觉太陌生,郑利善顿了一下,就在摇了两下之后试图抽手时,史贤却不放手。

“……你还真喜欢握手。”

“因为真的很希望可以跟郑利善先生共事。”

史贤的眼睛笑成弯月状,那笑容确实有点奇怪,虽然是俊俏的脸蛋和笑容,却散发难以接近的氛围,与其说是难以接近的距离感,更像是种泥沼的感觉,这不是一个魅惑的眼神,但也不是能轻易摆脱的。

郑利善大概与史贤握手超过五分钟之久,松手后,史贤对着摆脱束缚但一脸疲惫的郑利善说道:“郑利善先生,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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