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命人驾马驶出城外后,不知收到了什么讯息,方才与沈清交锋的那人忽然一勒缰绳,叫停众人。
他面色凝重,犹豫片刻后,倏地眼白上翻,口中吐出零碎的低语,整个身体亦在轻微地颤动。
灵魂离体片刻——为通灵,他是在与鬼交谈。
少顷,他渐渐恢复原样,待精神稳定之后,出口便是一句脏话,而后猛地掉转马头,原路返回。
众人心中立刻了然,紧随其后,再次进城。
——
此时的丰良钰已经全然没了刚下山时的轻松愉悦,畸形儿的出现打断了她游玩的思绪。
周围有很多杂耍,还有猜灯谜的游戏,她也无心再看了。
街东一处闹哄哄的,一些打扮怪异华丽的人正在跳着不知名的舞,扮演祭司的人站在首位,脸上涂着油彩,张牙舞爪,嘴里咿咿呀呀说些听不懂的话。
听说这是朝白城特有的习俗,寓意迎祥纳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果实丰收。
丰良钰远远看着那些卖力舞动的人,正看的出神,忽然感觉衣袖处被人拉了一下。
她抬起胳膊,低头看去,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站在她脚边。
凛冬的风冷的刺骨,小男孩脸上红彤彤的,生了很多冻疮,衣服虽然臃肿,但里面塞的不是棉布而是很多麻草,看着防风实则并不保暖。
丰良钰不知他要干什么,歪头看着他。
小男孩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表情怯生生的,可能来拽丰良钰的衣服都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破落的竹筐,竹筐后面半坐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女人双颊凹陷,头发稀疏,麻衣下覆盖的双腿只有一侧隆起,另一侧则平平地铺在地上,里面流出发黄的脓水,打湿了一片雪地。
妇人断了一条腿。
可能没有及时救治,如今已经感染,脓水流出,情况非常严重。
“求求你,救救我娘……我娘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小男孩声音颤抖地哀求着。
丰良钰一眼扫过去,便已知这妇人没救了。
蹙了蹙眉,刚想摆摆手,对小男孩说“你娘没救了”,可看向他希冀的目光,心中莫名酸涩,竟无端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丰良钰捂着心口,暗道:怎么回事?是原身的感情又在影响她了?原来的丰良钰到底算死了还是没死?
想罢,她犹豫着从袖中掏出钱袋,放在小男孩手中,“去给你娘买点吃的。”
小男孩羞涩地笑了笑,接过钱袋的瞬间,他懵懂的眼睛却倏然闪过一丝阴鸷。
耳边回荡着蛊惑人心的轻语:你恨那些豪门贵族的高高在上吗?恨他们施舍你时的伪善吗?恨朱门中酒肉池林你却只能挨饿受冻吗?
……恨!为何不恨!
我恨入血肉、深入骨髓!
刹那间,狂风肆虐掠过朝白城!
这风来得突然。
长街上所有人的衣袍翻飞起舞,彩带旗幡飘荡,整座城仿佛浮在风中!
等风过境之后,衣袂旌旗落下,杂音灌入耳中,一切又恢复如初。
风沙迷眼,丰良钰抬袖遮挡,等她再次睁开眼,面前的小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可她身后却只剩下季淮之,其余人全都不见了。
她顿时脸色一沉。
太快了!
只是一阵风的工夫,谛真宗的弟子都消失了,仿佛被人随手扔了颗石子沉入大海,无声无息。
她甚至不能肯定那些人是自己走的还被逼走的。
季淮之惊诧非常,他环顾四周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此地只有那个废物和他待在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在身后叫他,“喂,其他人呢?”
丰良钰眉头微皱,回身看了眼,道:“我背后又没长眼,我怎么知道?”
季淮之一噎,不再继续问了。
丰良钰细细扫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最终把目光落在季淮之身上。
她嘴角一扯,轻蔑般地盯着他。
季淮之嘴角抽了抽,先前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
他感觉沈玉像个瘟神一样,让他浑身不舒服,目光扫视过来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身上乱爬。
师父他们到底去哪了!!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
方才风起时,梅含山远远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眉头不易察觉地轻皱,他转身看了眼丰良钰这边的情况,而后身形一闪,追着那背影去了。
他隐遁行踪,消失的悄无声息,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去向。
更何况,他下山本就是来寻人的,可不是跟着这群小屁孩来闹着玩的。
至于沈清……
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消失不见的。
——
那边祭祀的声音实在太过吵闹,丰良钰捏了捏眉心。
季淮之被她怼了之后抄着手站得远远的,倒挺识趣得从不跟她目光交汇。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去招惹谁。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轰”的一声巨响,一阵尖锐的鸣叫后有人大喊。
“死人了!那边死人了!”
“有人死了!快别唱了!!都散开!!!”
中心祭祀处顿时一阵推搡嘈杂。
身后一阵阴气袭来,丰良钰顿感不妙!
“小心!”
季淮之嘴比脑子快,在她身后提醒她,丰良钰身子一弓,三只玄铁梅花镖已擦着她的外衣飞了过去!
丰良钰身子一转,立刻从腰侧抽出长剑,待她看清身后之人时,眯了眯双眼。
袭击她的人竟然是刚才那个跟她搭话的小男孩。
小男孩面色狰狞,眼白上翻,嘴里还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杀了你……呜杀了你……”
丰良钰凝神观察,发现他身后莫名多出数根极细的丝线,唯一一根较粗的丝线从他颅顶穿过,上面还沾着发黑的鲜血。
丰良钰心下一沉,眼珠转动,果然,墙角处的那名断腿妇人也不见了。
小男孩此时像是受到什么感召,呲着牙朝丰良钰扑咬过去,丰良钰将剑鞘合上,手腕一转,用剑柄撞在小男孩胸前,迫使他退出几步。
与此同时,那名妇人又不知何时出现,从身后攀上丰良钰腰身,紧紧吸附在她肩背上。
妇人身上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尸臭味儿,双手死死掐着丰良钰的脖子,力大无穷,不像是将死之人该有的力气。
季淮之见大事不妙,也不敢再作壁上观,急忙从怀中摸出两张写好的符纸,夹在指间一甩,符纸瞬间冒出荧蓝色的火苗,随后往一左一右两个方向扔了出去,一张贴在妇人背上,一张贴在小男孩额前。
符纸上身,两人动作僵硬,开始痛苦的嘶吼。
季淮之大喊:“喂,这是定身符,他们动不了了,你快把她的手掰开!”
丰良钰仿若未闻,额上青筋凸起,周围的嘈杂离她远去,耳边响起呓语,不知名的鬼影在她视线内交叠重合。
鬼影狰狞丑陋,消耗着她的心神。
她不知原身竟然有癔症!
这些鬼影是幻想出来的,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吞噬她。
要命!这很容易害死她的啊!
丰良钰渐感体力不支,身体升腾起一股灼烧感,鬼影触碰到她的肌肤,融入她的血肉。
完了,大事不好,她暗暗思忖,现实和虚幻似乎在开始融合。
如果只是幻想还好,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鬼影僭越到能够危及到她的生死。
她感觉头疼欲裂,原身之前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
须臾,只听“锵”的一声,丰良钰的长剑嗡鸣,再次出鞘,锋利的剑身擦着她的脊背,在她身后一旋,早已失去意识的妇人被她砍掉双臂,颓然的倒在地上!
眼前的鬼影争先恐后的流窜过来,丰良钰牙根咬紧,体内真气涌动,干脆利落的挥起长剑,转瞬间便将他们拦腰斩断!
片刻后,鬼叫龟缩着渐渐散去,朝白城重新浮现在她眼中。
面前的小男孩怔然站着,瞳孔涣散,脖颈处有一道极细的线,起初并不引人注意,过了片刻线上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随后,在他的身后“咚、咚、咚”的滚出一颗男人的头,男人脸上带着乌黑面具,头发被长剑斩断,与脖子处的断口齐平,滚在地上沾染了泥泞,让人看着有些惊悚又恶心。
丰良钰喘着粗气,盯着手里的剑,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
周围人惊叫着四下逃窜。
“有人杀人了!喊巡卫!快喊巡卫!”
城中的各处守卫闻声赶来。
季淮之停在原地。
她杀人了。
刚才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他还没出声,丰良钰便出剑了。
要说妇人伤重感染可能已经死了,可小男孩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不知情是否有救的情况下应当以保其性命为主。
季淮之没想到那个废物在挥剑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
四周人流如织,你推我攘,恨不得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丰良钰的双足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似乎注意到季淮之探究的目光,她的头微微一偏,与季淮之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世上只剩下她们两人。
彼此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丰良钰心如擂鼓,却也岿然不动。
“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处的呼救声打破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丰良钰眼睫一颤,这才想起祭祀的地方好像也出了点状况。
逆着人流赶来的守卫,眉头蹙起,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脚下一转赶去祭祀之处。
那里好像不止死了一个人,血顺着泥土流淌而来。
她刚想松一口气,可不得松懈一刻,身体面对危险的本能却瞬间让她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不及细思,强撑着身体向旁侧一闪,心中却在猛倒苦水:天杀的,真是伤天害理!怎么又是冲我来的!
季淮之这下不敢怠慢,脚尖一点,上前挥剑斩杀了突然袭击而来的妖物,而后返身回来堪堪扶了丰良钰一把。
两人手掌相碰,季淮之呼吸一顿,暗道:不愧是金尊玉贵,手摸起来都这么软。
他不自觉盯着丰良钰的脸看了一会儿,只见她脸色苍白,似乎没有太过慌张。
只在额头渗出一丝薄汗,轻轻喘息着。
“城中有妖!”季淮之不知怎地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底涌起一阵恶寒,立刻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方才袭击你的是妖!已经被我杀了。”
“一只。”他又补充道,随手捻起一张黄符,符文亮起后,当空升起的火焰顷刻将其焚毁。
季淮之神色凝重,“这城中好重的妖气。”
说罢,他便就地结了个法阵,组织众人进阵后围在一起,不要惊慌,不要乱跑,混乱之下,妖物更易得手,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则持剑守在阵外,还让丰良钰跟人群躲在一起,免得受伤。
丰良钰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季淮之面对着城中百姓进行安抚,而他结的法阵似乎也牢不可破。
她低着头,在沉思着什么。
周围又开始出现细微的鸣响,眼中虚幻的画面也再次出现了,鬼魂般的黑影从她眼角处寸寸展露。
她用力眨了下眼,喉咙上下滚动吞咽口水。
该死!
这癔症怎么没解!
她抬起僵硬的手指慢慢隐去自身气息,手指缩在衣袖处,凭着三年来在谛真宗学习的术法,当空画了一张引息符,引入自己的内息之后,犹豫片刻便悄无声息地贴在季淮之身后。
丰良钰站在原地,默默看了他几眼,而后脚下一转,往别处去了。
那些妖、鬼影好像都是冲她去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并不安全。
混乱中她往祭祀处看了一眼,死去的是跳舞的祭司,他躺在地上,头颅掉下来,脖子上只剩下一点皮肉与身体相连,整个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丰良钰看过去的时候竟觉得那张画满油彩的脸下,眼珠转动,皮肉扯开,咧嘴冲她笑了笑。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绝不能留在这里,丰良钰想。
她只能抛弃季淮之,放他在这当诱饵。
这计策卑鄙但一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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