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男河边。
又是一个个不知道从临县还是临州慕名而来的妇人。
她们衣着大多华贵,带着一堆贡品,朝着河心跪拜,许愿,祈祷,然后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离开。
那是去往南安庙的方向,听说很灵验,每年香火都很旺,来还愿的人极多。
“鲤仙娘娘啊,求您赐我一子。”有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站在河边,旁边的侍女为她在地面铺上锦缎,还为系上护膝,搀扶着她慢慢跪下。
明明是被人悉心伺候着的贵妇人,脸上却惨白一片,好像经历了什么偌大的苦难,眼里全是疲惫和不堪。
她一边跪着,一边磕头,发间的珠钗随着磕头频率摇晃,打在她的额头,两鬓。
“鲤仙娘娘,若你能赐我个儿子,我定然涌泉相报,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献上……”
可能是身体极度亏空,她大声喊出自己的祈求后,“扑通”一身晕倒在地,任由身边的女使如何叫唤,轻拍,都没有反应。
要说来这护男河许愿的,大多都是想求个儿子的,求得魔怔的大有人在,但求到晕倒的,还是第一次见。那些妇人们围在那位晕倒的夫人身边窃窃私语道:“这位是衡州知州的夫人吧,听说她求子多年,寻汤问药,求神拜佛,就是无所出。”
“是啊,自己生不出来就算了,还不许知州大人纳妾,好在知州大人是个深情的,竟真没有另娶,一心一意守着她。”
其实人也挺复杂的,明明都是求子不得的苦命人,但看到和自己一样痛苦的人,奚落、贬低不绝于口。
特别是夫家再体恤些,就更成了女子无才无德无用了。
“我看啊,一定是她不守妇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鲤仙娘娘才不眷顾她。”一个右脸上挂着一道长长伤疤的女人突然说道。
周围人不禁不觉得她言语刻薄,反而还随声应和。
“是啊,据说头胎生了个女儿,还没满月就暴毙,谁知道是因为什么呢。”
“听说那个女儿生了一双胡人才有的浅瞳……”
脸上带疤的女人充满鄙夷地看向知州夫人许氏,心想着就是官眷又如何,勾搭别的男人,就是□□,妓女!
而她,为了不被山匪玷污,曾经在山匪面前自毁容颜,甚至要抹脖子自尽。被救下后,人人都说她是贞洁烈女,家家户户女子都以她为标杆。
所以此刻,她的话语权显得极大。
“夫人……夫人!”许氏身旁的女使见主子一直未醒,刚刚派去喊大夫的小厮也迟迟未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眼看着夫人的气息逐渐微弱,突然一双手出现,将许氏搀扶了起来,然后背着她站了起来。
女使诧异地看向此人,身着素服,面围薄纱,一双眼睛如星星,如鹿儿,有神又灵动。
是个清瘦高挑的姑娘。
“姑娘你这是?”女使惊慌地手都无处安放,又是握着自家夫人的手,又是抓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的手臂。
“你若是再拦着我,你家夫人恐有性命之危。”
女使这才赶紧松手,一路跟随着去了医馆。
好在送的及时,人最后是无大碍。
许氏自小有喘疾,苏州又正是湿热的季节,加之情绪过于悲观,忧思堆积在胸前,使她发病了。
大夫为她施了几针,人这才慢慢醒来。
“夫人心脉太弱了,不宜奔波劳累,理应静养。”大夫又开了方子,让女使去抓药,“这药需得日日服用,不可中断。”
女使应下,赶忙随着大夫去拿药。
便只剩下了许氏和那女子。
许氏的脸惨白如纸,目光呆滞的宛如没有生气的娃娃,她缓缓抬眸,看向女子,勉强扯出一丝笑颜。
“听玉儿说,是你背我来医馆的,真是谢谢姑娘了。”许氏轻轻咳嗽了两声,“不知道姑娘该如何称呼……”
“沉英。”一直以纱遮面的女子终于开口,目光沉静如水。
她都快忘记自己这个名字了,如今亲口说出,竟生出一丝别样的感觉。
她今天本是去护男河边,查看这传闻中能生儿子的水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曾想见到有人晕倒,却无一人上前帮忙救人。
情急之下,她差点直接着男装上前搀扶,又听到那些女人们满口妇道贞洁,怕这一救就彻底逼死了许氏,这才想办法去换了身女装。
只是这件衣裙买的匆忙,胸口处不知道是不是裹胸布缠着的原因,外衣显得空空荡荡,不太合身。
“沉英……很好听的名字。”
沈沉英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心里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她似乎在望着自己,想着什么人,但又不敢宣之于口,怕心里那道防线瞬间崩塌。
“刚刚听闻夫人是衡州知州樊大人的妻子,为何奔波一程来到苏州,不多带几个小厮女使。”
连晕厥了,身边都只有一个女使一个小厮,小厮跑去找女郎中,剩下一个小女使在那边干着急,还被一旁妇人奚落,真不太像大户人家出来的。
“带那么多人做什么,我本是来虔诚求子的,阵仗弄得那么大,传出去对夫君的官声也不好。”其实许氏没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但当她看到沈沉英那双漂亮得不沾染一丝杂质的眼眸时,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我这身子骨已经差成这样,又如何能为夫君延绵子嗣。”
沈沉英看着许氏,心里也随着叹气,这世上有很多不圆满之事,子嗣便是其中之一。
“子缘,顺其自然也。”沈沉英安慰道,“夫人如今更应该的是调养好身体,或许哪一日就得偿所愿了。”
……
沈沉英离开了,进过医馆大门时,面纱一不小心滑落了下来。
她赶忙把面纱拿起来,抖了抖,重新戴回自己的脸上,一抬眸,竟看到了那个眼角带着块红色胎记的白衣女子。
女子惟帽半敞着,能看到里面一张清冷秀气的脸,正对着她看。
沈沉英被这人盯得发毛,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得体之处,想着男人当久了,女人家的仪态也会有改变吗?
“姑娘的衣服似乎有点大了。”
女子指了指她胸前的衣料因为过于宽大,露出了锁骨处一小片肌肤。虽说也无伤大雅,但也确实不够齐整。
沈沉英赶忙低头整理,脸上带着些局促的笑意:“谢姑娘提醒。”
再次抬头,那女子已经进了医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女子,每一次的感觉都很奇怪,但她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暂且作罢,去找个地方赶紧把这身行头换掉。
回到住处时,她才后知后觉今日居然背起一个成年女人,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此刻腰背酸痛。
她疲惫地地锤了锤脊背,可手臂长度有限,很多酸痛之处无法够到,只能借助外物,比如卞白前几日为了和她梳理平和县人丁税的情况,而落在她屋里的毛笔。
但毛笔还是过于细小,敲了敲后背,依旧没有缓解的样子,她只好把那只毛笔放回原处,认命地躺下。
她突然想念卞白的按摩手法了。每一次按下去,都能精准找到她的酸痛点,并且揉开,让绷紧的肌肉松开来。
“其实他也还不错吧。”沈沉英很喜欢把自己团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就像被圈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人心安。
不过多久她就熟睡过去,连屋里什么时候进来了个人都毫无察觉。
她睡觉很乖,就那么蜷在一处,很少翻身。偶而脸上哪里痒了,就轻轻蹭蹭被褥,然后整个头埋在那柔软之中。
卞白站在那边就看了不知道多久,原本要进来找她询问护男河今日有什么发现,却发现屋子里静悄悄,人儿早已睡下。
“瞌睡鬼投胎。”他轻轻落下这几个字,刚要扭头离开,却又想起来什么,坐在桌前留下了一张字条。
大意就是这几日他都有事,可能护男河这边需要她独自调查,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找同行的另一位官员,户部侍郎张永。
于是第二日醒来,沈沉英就和这位张大人打照面了。
张大人年岁有些大,脾气也很古怪。
他看沈沉英年轻,认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不是要倚仗前辈,最后论起功劳来,这个沈沉君还得占一半。
沈沉英说这些底册她和卞白早在来苏州前就都调出来看过了,但张永有自己的看法,他觉得要亲自看一遍才放心。她刚想说护男河那边估计和人丁税异常有关联,但张永只觉得她聒噪,让她要查自己去查,不要干扰他。
她第一次觉得卞白还算是好相处的了,至少她的每个见解,他都会听,采不采纳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别的办法,她只好自己前去。
这次她不去护男河了,去南安庙。
昨天那些从护男河祈祷完的妇人都去了南安庙,似乎是得了什么人的指引前去。
求子一事,妇人去的居多。
为了不引人注意,沈沉英再次换上女装。
这次,她选了合身的衣服,还梳着苏州最流行的发式,看上去就是苏州的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或者新妇,可能急于给夫家添个大胖小子,故而早早前来求子。
她依旧带着面纱,跟着那些讨论着丈夫孩子的妇人们进入南安庙。
原以为会是一副辉煌景象,毕竟香火不断的庙宇一般就修缮得很好。可这里不是,这里太过朴素寻常,跪拜的蒲团都洗的发白破旧。
她观察着四周的一切,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转头看去,是个有些许年长,穿金戴银的贵气夫人。
那夫人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在眉目间和臀处看得最久,最后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向身旁的女子说了些什么,就离开了。
而那个贵夫人身旁的女子,就是先前见到的那位带胎记的女子。
这是第三次见到她了。沈沉英心想。
但这一次,那女子没有和她擦肩而过,而是走到了她面前,神情莫测道:“姑娘是来求子,还是求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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