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过后,头依旧眩晕。浓烈的酒香未散,迷迷糊糊睁眼,就见一条扭曲的背影,正在慢慢远去。
倾霜海下意识抬手,却是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貌似动不了。低头粗略一扫,好家伙,五花大绑。
作案之人手法之娴熟,堪称丧心病狂。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他怔了一瞬,在那道背影即将消失之际,张口道:“师弟,你这是作甚?”
听到声音,人影顿了顿,迟疑着回过头,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孔,玄色长袍,金线滚边,绣着朵朵清骨泠泠的兰花,衬得那张尚且稚嫩的脸愈发苍白俊秀。
是师弟月清梢没错,但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倾霜海七岁那年,师弟入门。十年同修,同吃同住,关系不可谓不好。师弟虽有调皮跳脱的时候,但向来敬他如兄长,对他言听计从。即便两人有过不愉快,只要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师弟云开见月明。
头一回被师弟捆绑,倾霜海倒没有生气,只是震撼。
此时月清梢嘴角动了动,满脸歉然道:“师兄对不住,我知晓师尊用意,让你形影不离,就是为了监视我,可是我非下山不可……”
倾霜海听得一头雾水,打断道:“你想下山?”
月清梢点了点头:“没错。”
倾霜海道:“你想下山就去啊?或者师兄陪你也行,犯不着这样……”
话还没说完,却见月清梢摇头,目光掠过他,半晌,缓缓垂落眼帘,涩声道:“对不起师兄,还有师尊,感谢你们这么多年的陪伴,但我必须离开灵渡山,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倾霜海道:“什么任务?”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这句话问出,月清梢脸色冷了几分,终究未发一言,最后看了看他,转身就走。
倾霜海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想用灵力绷断绳索,耳边却飘来月清梢少年人特有的嗓音,宣告道:“师兄没用的,昨晚你喝的酒里,我加了点东西,让你短时间内无法运用灵力。不过你不必担心,等我离开灵渡山,走出大漠,药效就过了,届时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
懵然片刻。
等人都走很久了,倾霜海才反应过来,无奈道:“荒漠境内不能御剑飞行,你是准备靠双脚一步步走出去吗?”
没有人回答,门外晨风吹了又吹,一片落叶翻进门槛。
江南烟雨多喜人,一洗黄沙一洗尘。
自被绑事件后,倾霜海也下山了。不过他是带着沉重使命的。回想临行前,师尊的千叮万嘱:你师弟执念过深,心魔滋生,恐生事端,你这便去将人带回吧。
倾霜海自是信誓旦旦做了保证:“师尊你放心,就算打断他腿,我也会把人带回来,不让他兴风作浪。”
出了大漠,一路南下。进入琅州地界,莺莺燕燕,鸟语花香,看得他眼花缭乱。他没想过沙漠外会是这般的天高地广,寻一人如大海捞针。而这根针,完全下落不明。揣摩师弟心思,他觉得南方可能性较大。当然也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死马当活马医。
琅州花卉极盛,多风铃。放眼全是一排排一簇簇黄花,枝头绽放,甜香扑鼻。在花枝掩映下,隐隐浮现一座别致城池。之所以说它别致,乃因城名,少忧。
既言少忧,自是无忧无虑,日日欢声,时时笑语才对。可他刚踏进城门,见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景况,只见长街寥落的行人,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偶有抬头的,望见他,那模样,不亚于大白日撞鬼,脸色顿时大变,又是惊恐又是害怕,两股哆嗦着,争先恐后尖叫着四处逃窜。
瞬息之间,人影全无,耳边传来砰砰砰的关门关窗声。偌大的城池,竟好似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倾霜海展开折扇,摇了摇,伸手扶住下巴,寻思:“我是长得太青面獠牙恐怖如斯了么?”
事实自非如此,相反,他一袭青绿长袍,翠带束发,眉目如画,最是儒雅柔和不过,任谁看一眼,都要好一声赞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本想找个人打听师弟下落,这下好了,把人都吓跑……
正当他悠哉悠哉漫步前行时,忽见侧首边一条小巷子,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是位苍颜白发的老者,佝偻着腰背,寻常百姓打扮,满脸皱皱巴巴、斑驳黑印。对方抬头的一刹那,落入倾霜海眼中的双眸,清亮如水洗过的黑宝石,却不似老年人应有的浑浊。
倾霜海停下脚步,老人见到他,亦是微微迟钝地驻足。
倾霜海合拢折扇,微微一笑,柔声道:“请问老人家……”
未等他说完,老人先是一惊,随即急切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是故意消遣我吗?我明明跟你一般大好嘛。”
倾霜海:“……”
虽不明所以,但笑容未减,依旧温声道:“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敢问老……兄台,这座城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为何大家一见到外人,就……”
话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阵仓促足音。紧接着,长街两边不知从哪冒出一群执剑的少年弟子,身上穿着统一的蓝色服饰,行走间,叮叮当当,响声不断。原来在他们腰间,都挂着一串质地细腻的白玉铃铛,小巧精致。随着众人动作,清脆的铃铛声响彻一片。
其中夹杂着几句话语声:“都抓到了吗?”“还差几个?”“不知道,应该差不多了吧。”“什么叫差不多?主人说过,一个也不能疏忽,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脑子还都有问题,要是跑出去,必定贻害无穷。”
说着,开始在大街小巷搜索,有瞧见倾霜海二人的,都投来狐疑的目光。
这群少年子弟中为首之人,刚及冠的样子,颇为老沉,在两三名少年簇拥下上前,捧手道:“这位公子可是外地人?”
倾霜海心想:“这人目光不错。”
还了一礼,展开折扇,缓缓点头:“没错。”
为首之人身后一名少年目光不善,阴鸷鸷打量他,嘀嘀咕咕道:“师兄,会不会是那些人假扮?”
他们的师兄注视着倾霜海眼睛,倾霜海也任由对方看,一脸坦坦荡荡。须臾,对方摇头:“应该不是,我仔细观察过那群人眼睛,即便再如何伪装,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这位公子目色清明,五官端正,气质不俗,不似作假。”
他都这么断言了,其他人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倾霜海却有些好奇,这群人好像在抓什么人。他不着痕迹道:“看诸位忙碌不休,不知在下能否尽绵薄之力?”
几名少年还未作答,方才那名垂暮老人则出声道:“你们都是慕容世家的修士吧,难道是风铃山庄出事了?”
听到老人的话,几名少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作一语,连为首者都表现出短暂的缄默。
倾霜海问道:“风铃山庄,那是什么地方?”
老人望了望他,又望向那群少年,喃喃道:“风铃山庄,是一处疯人院,专门关疯子的所在……”
许多年前,到底多少年,没人清楚,满打满算,大概也就一甲子吧。术境还是以神族为尊的地方。所谓的神族,并非传说中的上古天神,而是因在某一方面,有过卓越贡献,功绩斐然,所以被人尊为神明一般供奉。那时的术境,以神系为纽带,发展成六大部落。
但是不知为何,神族六大部落竟然发生了一场大战,简称六神之战,在那场战役中,六大神族部落尽数灭亡。时移世易,如今的术境,已由修真仙门掌管。杰出的三大仙门,分别为西来宗、妖绘宗以及晚红宗。其余上不了台面的散修世家更是数不胜数。
西来宗倾霜海并不陌生,毕竟他就师承于此。其余两宗,因他多年闭门不出,知之甚少。
坐镇少忧城的修士,正是出自晚红宗,除人人少不了的剑术,主修梦术,顾名思义,梦境之术。这少忧城居然也其来有自,因此地之人从无梦境,故名少忧。
倾霜海疑惑,人有没有忧愁,跟做不做梦,貌似没多大关系,这联想,实在过于牵强。
那名出自晚红宗的修士,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潮字。于晚红宗地位其实不高,之所以能坐镇一城,除了其出生于此,还有一大重要原因。十年前,慕容潮在家乡的少忧城做了一件值得旁人歌功颂德的好事,他消灭了困扰此地之人多年的魇灵,又名梦魇,遂得好感,名声大噪。晚红宗因着地利,便让其镇守在此。
那慕容潮在少忧城开枝散叶,扩大家族势力的同时,还十分上进。似乎是一次外出降妖途中,遭遇过疯子袭击,给他留下过惨痛的阴影。于是打着为安分守己的良民着想称号,决定开辟一处山庄,专门用来供养那些脑子有问题,行为不受控制的人群。说好听是供养,说难听就是变相关押。还请专门人士定期进行心灵疏导,试图拯救一下。至于效果怎样,不得而知。
而这次风铃山庄生变,就是关押在此地的病人,不知为何,全都逃了出来。要知道,能进风铃山庄,是有极其严苛的标准的。不是说你脑子有点小毛病就能被关进去,起码得六亲不认,有的甚至是杀人如麻,最后疯癫的江洋大盗,而且不仅限于本城,更有其他各地,乃至于整个术境。有时运送病人到来,要经过长途跋涉,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不容小觑。好在慕容世家家底厚,这么多年也没断过对外网罗疯子。
关于这件事,外界风评有褒有贬,有的认为他假仁假义;有的认为他所做实是一大善举;还有人认定有朝一日,他定会玩火**。毕竟疯子都是不稳定因素,谁能保证风铃山庄真就铜墙铁壁,不会出事。总而言之,众口不一。慕容潮也没多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
既然关押的都是术境出了名的疯子,有的还臭名昭著,恶贯满盈,而且脑子又不正常。让这些非人之物跑出来,根本就是要天下大乱。难怪初进城时,街道上看不到几个人,见到外人,大家又都是那副表情。合着当他是会随时发作砍人的狂徒,确实应该畏惧。
倾霜海总算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常言道见者有份,他觉得很有必要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对那名被称作师兄的少年道:“还有几人没抓到?”
这本书其实早就想写,但是前面没写好,于是改了很多设定再试一次,这次是好是歹都尽力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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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寸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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