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重伤虚弱、眉宇间隐现暗红纹路的谢汋云（青云），林诩楠一步步踏出那令人窒息的山谷。身后的隘口仿佛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将那片由骸骨、飞灰与死寂构成的邪恶之地隔绝开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但那股无处不在、侵蚀心智的混乱意志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后的虚无与苍凉。
阳光透过始终不散的沼泽雾气，投下苍白无力的光斑，勉强驱散着周遭的阴霾。腐骨溪的水流似乎清澈了少许，至少那令人不安的墨绿色泽和翻滚的气泡消失了，虽然依旧浑浊，却多了几分“正常”的死气。
“谢师……师弟，你伤势如何？”林诩楠艰难地开口，那个“弟”字此刻显得无比拗口。他扶着谢汋云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微微颤抖，以及一股时强时弱、冰冷邪异的能量在其体内流转冲突，那显然是噬灵魔尊最后那道“蚀心魔念”在作祟。
谢汋云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他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一贯的、此刻听来格外令人心酸的懒散调子：“无妨…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倒是林师兄你，灵力损耗不小，又受了魔念冲击……”
他话未说完，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咳出些许带着暗红丝线的黑血。眉心那道诡异纹路随之闪烁，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平添了几分邪魅与脆弱。
林诩楠心中一紧，连忙输送过一道精纯的雷灵力，试图帮他稳定伤势。雷灵力至阳至刚，对邪祟有天然的克制，但一进入谢汋云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没能驱散那魔念，反而引得那暗红能量一阵躁动，让谢汋云痛哼一声，脸色更白。
“别…别用雷法。”谢汋云喘息着阻止，“这玩意儿……有点挑食。”
林诩楠立刻撤去灵力，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无力。面对这种层次的魔念诅咒，他这点微末修为，连帮忙压制都做不到。他只能更加小心地搀扶着谢汋云，尽量选择相对平稳的路段行走。
归途，并未因源头被毁而变得坦荡。
云雾沼积累了太久的污秽，虽然失去了持续扩散的源头，但那些早已被深度污染、异化的妖兽并未立刻恢复原状。它们依旧狂暴，甚至因为失去了“主心骨”而变得更加混乱和具有攻击性。
两人没走出多远，便被一群双眼赤红、皮毛脱落、露出下方蠕动暗红肉瘤的“腐毒豺”盯上了。这些豺狼单个实力不算强，但数量众多，悍不畏死，如同跗骨之蛆般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中涌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嗥叫。
林诩楠将谢汋云护在身后，惊雷剑再次出鞘。虽然他灵力未复，雷光不如之前炽盛，但剑法依旧精准狠辣，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将扑上来的腐毒豺斩杀。然而，豺群数量实在太多，杀之不尽，他还要分心保护无法动用力量的谢汋云，顿时险象环生。
一只腐毒豺趁着林诩楠格挡正面攻击的间隙，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扑向谢汋云！林诩楠回救不及，目眦欲裂。
就在这危急关头，谢汋云似乎因虚弱而脚步踉跄，向旁边歪倒，恰好避开了豺狼的扑击。在倒下的过程中，他袖袍“无意”拂过旁边一株枯死的、挂满藤蔓的老树。
“咔嚓……”
老树上一根早已腐朽的枝干应声断裂，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坠落的铡刀，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只腐毒豺的腰背上。
“嗷呜——！”凄厉的惨嚎声中，那腐毒豺被拦腰砸断，当场毙命。
谢汋云则“狼狈”地摔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水。
林诩楠趁此机会，剑势如狂风扫落叶，将周围几只腐毒豺清空，暂时逼退了豺群。他赶紧扶起谢汋云，看着他满身泥污、气喘吁吁的虚弱模样，再联想到刚才那“巧合”到极致的一摔，心中五味杂陈。
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即便在如此重伤、被魔念侵蚀的状态下，他依然能凭借某种无法理解的本能，引动周遭万物，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无……无事。”谢汋云喘着气，看着地上那截断裂的树干，自嘲地笑了笑，“运气……还不错。”
接下来的路途，类似的袭击接踵而至。被污染的巨大毒蜂、潜伏在泥沼中的变异鳄鱼、甚至是一些因污染而互相吞噬、融合成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归途，成了一条用鲜血和厮杀铺就的道路。
林诩楠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他不能倒在这里，他必须把谢汋云安全带出去！
而谢汋云，则在这场漫长的逃亡与杀戮中，仿佛成了一个不断制造“意外”的灾星。或是被石头绊倒恰好躲开毒液，或是摔倒时碰倒的岩石砸死妖兽，或是林诩楠即将力竭时，他“不小心”掉落的某个小物件，或是一颗看似普通的石子，或是一块干粮，总能吸引走部分妖兽的注意力……
每一次“意外”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巧合”都妙到毫巅。林诩楠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他不再去思考这是否是巧合，而是开始尝试去“看”，去“感受”。
他疲惫不堪的神识不再仅仅用于探查危险，而是开始细细感知谢汋云每一次“意外”发生时，周围环境那极其细微的变化——空气流动的轨迹，尘埃落定的方式，枯叶飘旋的角度，甚至光线明暗的转换……
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网”，而谢汋云，就像是这张网上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他无需用力，只需最细微的动作，便能引动整张网的波动，从而产生种种看似不可思议的结果。
这就是……“道法自然”？这就是“无为”的真意。
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做“妄为”，顺应天地万物本身的规律与联系，于微末处撬动乾坤？
在一次被数只变异骨鸟围攻，雷光黯淡、几近绝望之际，林诩楠福至心灵，他没有再强行催发所剩无几的雷灵力，而是闭上了眼睛，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中。
他“听”到了风穿过骨鸟翼膜缝隙的呜咽，“看”到了它们因疯狂而紊乱的能量流动，“感觉”到了脚下泥沼那承重与下陷的微妙平衡……
然后，他模仿着谢汋云那种“无意”的姿态，惊雷剑看似无力地向前一递，剑尖并非刺向任何一只骨鸟，而是点向了空中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点。
那里，是数道混乱气流交汇、能量最为薄弱之处。
“嗡——”
一声奇异的轻鸣。那几只俯冲而下的骨鸟，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傀儡，歪歪扭扭地撞在一起，然后哀鸣着坠落在地，挣扎难起。
没有灵力碰撞，没有剑光闪耀。只是轻轻一点，便化解了危机。
林诩楠猛地睁开眼睛，疲惫的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一直以来，他修炼雷法，追求的是极致的速度、毁灭的力量、精准的控制，这固然强大，却始终像是在“逆流而上”，与天地争锋。而刚才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何为“顺流而下”，如何借助天地之力，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佳的效果。
这不是他熟悉的雷法，这更像是……“道”的运用！
他的道心，在这场生死边缘的逃亡中，在谢汋云无声的“言传身教”下，终于冲破了某种桎梏，踏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虽然修为未曾提升，但他对力量的理解，对天地的认知，已然发生了质的飞跃！
谢汋云靠在一块岩石上，看着眼神清亮、若有所悟的林诩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欣慰的笑意。
“走吧，林师兄。”他轻声说道，“快到了。”
林诩楠深吸一口气，扶起谢汋云，再次上路。他的步伐依旧沉重，但眼神却无比坚定。前方的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隐约可以看到沼泽边缘那熟悉的、黑风林的轮廓。
希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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