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口乃洪江与长江交汇处,巡海夜叉溜溜达达到得江口,他归属于洪江龙王,前面就是长江,照常理来讲他不该再游水向前。
奈何几日前,泾河龙王遭人间曹官魏征斩首,魂归地府,管辖长江的青背龙王是其三子,惊闻噩耗一路披麻戴孝哭着往泾河去了,丢下长江水浪翻天,底下虾臣蟹士个个吓软了脚。
洪江龙王道:“真真是天降祸事,别处我管不到,洪江八百里内属于长江的节流,我等且帮上一帮,以免江水失控危及百姓。”
如此这般,夜叉的巡逻范围一下子扩展到长江,在两江之间自然是来去自如。
水流入江最是混沌的地方,从洪江灌入长江的水质实在浑浊不堪,巡水的夜叉憋气快速游过,等水质稍稍见清,他放缓脚步悠哉向前,查询各方是否有异。
远处,月光下,断裂的老竹子横七竖八,随长江江水漂流。
瞧见这一幕,夜叉心里一咯噔,作为经验老道的水中生物他知晓这是用来制作竹筏的老竹子,竹材散落代表竹筏被人毁坏,他伸手捞了一根老竹,断裂的横截面呈浅黄色没有丝毫腐烂迹象,应当是沾水不久,若是有人落水,说明尸首离这儿不远。
夜叉收了三叉戟,在附近快速游动,遍寻不见尸首。
他冒出头来,呵!这才发现有个身穿蓑衣的人趴在一根碗口粗的长竹子上,人事不省。
脚一蹬,夜叉游到面前,看清蓑衣下竟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正是许仙。
许仙被法海打入江中并未晕厥,掉入水里的他碰到暗流,卷入其中不得出头,眼见要做了江低下的水鬼,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头顶忽然有许多断截的老竹子如箭矢般插入江低带起一阵水流涌动。
那是张老四乘坐的竹筏被击毁,散落入江低的。
当时,恰好有一根老竹子落在他脚旁,许仙使劲力气拔出竹子,竹身中空,浮水性极强,很快带着许仙浮出水面。
许仙举目四顾,月光下江岸漆黑一片,不见金洲大山,他高声呼叫:“殷夫人?”
无人应答。
他猜自己应该是离开了金山寺顺水往东漂流,想到殷夫人生死难料,他心中焦急异常,拨动水流想上了岸去给“陈大人”通风报信。
这一动,胸肋下升起椎骨之痛,许仙忍住痛摸到腹部上三寸的地方,他会些医术,很快摸到一处凹陷,应该是肋骨断裂,但他未曾感觉内脏受伤,算是万幸。
只是不能游动到江岸,许仙想起或许有渔船在附近,又是高呼道:“有人吗?”
一声接着一声,直到许仙觉得浑身发热,停了呼喊。
很快,他支撑不住昏厥在老竹子上,被巡水夜叉碰到。
夜叉摸索下巴,心道最近也不知是何缘故,书生与他忒有缘,个个掉江碰着他。
巡水夜叉只负责巡逻,不负责救人,可若是坐视不管,万一书生死了沉入江低,魂魄滞留江中,尸体污染水质,对青北龙王也不好交代。
再三思考,夜叉拿出三叉戟,念叨:“长,长,长!”
把柄肉眼可见的变长直插江低,三根叉头将老竹固定,夜叉再一蹬脚,游回了洪江。
“祸事了,祸事了!”
洪江龙宫内,陈光蕊站在窗前正缅怀过去的人生,圣上钦点状元之才的志得意满,娶得美娇娘的喜悦,衣锦还乡的得意……统统停滞在渡江的那一晚,稍子可恶,对夫人见色起意杀害与他,使得他堂堂才俊落入洪江,幸得龙王搭救领了都领的职务。
龙宫虽好,到底不如人世间来得快活。
听到夜叉来报,陈光蕊回笼记忆,问道:“是何祸事?”
“都领,离洪江口不远处有一书生落水,现趴在一根老竹上人事不省。”
书生?
闻言,陈光蕊将夜叉扶起急道,“人在哪儿,快引我过去。”
两人使了身法,眨眼间到了三叉戟固定的地方。
陈光蕊围着许仙转了一圈,见他面容白净,俊秀非凡,与他一样是个书生,同病相怜之下顿生喜爱之情,他生出一计,吹了口气把书生生气吊起,转头对夜叉命令道:“你看好他的肉身,我带他魂魄回宫问询。”
“是!”
夜叉应下,虽不知都领为何不把人直接叫醒问询,但他心思灵巧,缄口不问,只默默在此守候。
龙宫偏殿,陈光蕊住处,许仙迷糊醒来,见着一个仪表堂堂,人才出众的男子,男子朝他笑道:“醒来!”
话落,一股清凉之气灌入百会穴,许仙立时清醒,坐起了身。
“这是哪儿?”
龙宫偏殿装扮与人间相似,不同的地方在于烛火无法在水中燃烧,所以拳头大的夜明珠代替了烛火摆放在房间四角,另有光彩艳艳的硕大珍珠折射出流光霞彩,金银器物宝光耀目……
珠光宝气交相辉映,许仙一时看傻了眼,明明他掉入江水晕倒在老竹上,怎么睁开眼就出现在宝殿。
陈光蕊道:“兄台,这里是洪江龙宫,我见你漂在江上昏睡了过去便邀你来此一叙。”
龙宫不似人间人才济济,他想找人谈史论道,吟诗作对,那些个虾兵蟹将龟丞相听了纷纷摆手四散躲开,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一位颇有眼缘的书生,陈光蕊自是高高兴兴把人魂魄引来,打算相谈一场。
“龙宫?!”
古籍有记载水中有龙,龙之住所称为龙宫,相传龙宫遍地珍宝,处处稀奇,这里与书中所说倒是一致,但对于从小到大学习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许仙来说任然难以相信,“兄台,龙宫既然在江低,为何这里没有水?”
“哈哈哈~”陈光蕊指着窗外道,“你看。”
许仙起身走到窗前,龙宫宫顶高且深,与之相配的窗牖比拟寻常人家的门框,许仙推开窗棂,雕有双龙戏珠的巨大窗棂缓缓打开,窗外的风景一览无余,许仙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场景实在神奇,太湖石林立,水草无风自动,人身大的蚌壳开合,一节一顿的游走,远处虾头人身,蟹鳌人脸……各类水怪持枪而立保卫龙宫……
原来不是没有水,而是他没有察觉到,许仙侧头看向肩膀,蓑衣不知被丢弃在何处,露出他蓝色长衫,长衫没有被水浸湿变成深色,轻轻挥动手掌,没有感受到拨动水流的阻力,仔细观察却能看到水纹轻轻荡开的涟漪。
“奇也!怪哉!”
许仙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热产生了幻觉,不然如此有违常理的事情该怎么解释?对了,许仙忽然低头摸向肋骨,凹陷的部位完全恢复平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超出认知的事务摆在眼前,许仙晕晕乎乎缓了半天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劝说自己都是幻觉。
陈光蕊看他表情就知其所想,想当初他也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唉,往事不可追忆!
两人你不说破,我不否认,权当是一次意外相遇,游龙宫,探殿宇,与虾兵蟹将闲谈,再斟上一壶美酒,竟是快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一缕晨光穿透水面射入龙宫。
许仙望着金光灿灿的阳光,心中一紧,生人魂魄不怕光但也会感到莫名畏惧,他吓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躲进偏殿阴暗的角落,陈光蕊见了追过去,歉意道:“是为兄的不是,相谈甚欢之下竟然忘了时辰,生人魂魄不能离体太久,该送你回去了。”
“生人魂魄?”许仙再是想继续欺骗自己也是不能了,这里可能真是传说中的龙宫,“我真的在龙宫呆了一夜。”
一夜谈笑,两人是十分意气相投,陈光蕊已将他当成手足,见他呆愣的模样,笑道:“这回可是醒了?”
许仙点头,“醒了,醒了,这回是真醒了。”若不是现在是魂魄没有实体,他应当已是面色羞红,“对不住,我以为是一场梦。”
“无妨!”陈光蕊摆摆手,观他面上没有厌恶,对这等奇异之事已然接受无碍,不禁发出一声轻叹,许仙立刻关心道,“兄长可是有难事?”
陈光蕊摇摇头,沉默不语,那副落寞样子与昨夜潇洒俊逸,谈笑风生的人判若两人,许仙继续追问,“哥哥说当我是亲弟弟,如今看来还是不把我当自家人,我虽无通天彻地的本领,帮不了你龙宫诸事,但你与我说说,也算是泄口气,缓解了心中烦闷,再说万一我能帮得上忙呢。”
被他这么一说,怕把人给惹急了,陈光蕊见好就收,“贤弟勿恼。我只是想起难再与贤弟秉烛夜谈,神游龙宫,心中甚是遗憾。”
许仙一听,同样面露难色,“这可如何是好?”
陈光蕊趁机道:“我身为洪江都领无令不能离开领地,你若离得近,隔段时间过来在洪江口叫我名号,便可与我一叙。”
龙宫寂寞,有活人与他相交,怎么想怎么令人心动。
“这个好!”许仙欣喜抚掌,原本以为不复相见的人还能再见上面很是让人惊喜,“我家住杭州钱塘江,来此不过两三天的事情,等我手头上的事情完结,再来与兄长相会。只是……”
“只是什么?”陈光蕊追问道,“有何难处,但说无妨。为兄不才,水域里还是认识些人物,集思广益,总能有些主意。”
他本以为许仙会说出落水的原由,若是同他一般是遇到了贼子,他作为鬼魂守职在洪江不能插手人间事务,但给些宝珠资助,出些主意还是使得的。
哪想到许仙摆手,“不是甚大事,只是昨夜粗心,序齿后还未告知兄长姓名。”说着,他正了正衣冠,正对陈光蕊礼拜下去,“弟许仙,表字汉文,这厢有礼了。”
其诚心可表,陈光蕊深受触动。
“是我的不是,昨夜谈兴正佳一时忘了表明正身,贤弟快请起。”陈光蕊忙扶起他,沉思后,他没选择以现在的身份告知,而是拿了阳间生前名号与他道,“我乃海州人士,姓陈名萼,表字光蕊。为兄这厢有礼了。”
再多的,陈光蕊没有说。
偏偏世间多巧合,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许仙听后惊讶道,“兄长竟然与江州州主同名同姓,连表字都一般无二,州主户籍好像也是……”
剩下的,许仙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他惊疑不定地望向陈光蕊,“这……”
陈光蕊见他知晓州主之事,摇头叹息,手撑窗台看着水下朦胧光影道,“此事说来话长。”
再长的话也有道尽的时候。
“……我因放生龙王有恩,死后洪江龙王使了定颜珠保我尸身不腐,另收留我之魂魄做了洪江都领。”
听完陈光蕊赴任遭灾的故事,许仙嘴唇开翕久久不能言语,此刻他终是明白殷夫人为何舍近求远向殷府求救而不是丈夫陈光蕊。
原来此丈夫非彼丈夫。
啪!
皮肉相贴发出的清响把陷入回忆的陈光蕊惊起,他转身就看到许仙白皙的脸上有五指掌掴落下的红印,定睛看他的架势,左手高举将要落下,他一把抓住高悬的手腕,“贤弟,这是为何?!”
许仙想哭,因魂魄无泪,真真有种欲哭无泪之感,“弟对不起兄长呀!”
“此话怎讲?”陈光蕊牵了他坐下,斟上一杯酒与他压压惊。
许仙仰头灌下杯中酒,看向俊美无俦的陈光蕊,一股脑儿将妖僧抓走殷夫人,他找假州主搭救,最后救人不成落得坠江的结果。
“岂有此理!”陈光蕊拍桌而起,在屋内来回走动,衣袍翻飞间他怒道,“刘贼,该杀!妖僧,该死!”
斯文有礼的郎君冲冠一怒,直接将打打杀杀挂之于口。许仙知他实在是气急,然而气急败坏的人转眼行到他面前撩袍就要跪下,“还请贤弟助我!”
许仙忙起身将他扶起,“兄长不曾怪罪与我已是大德,我本就是为铲除妖僧,救出殷夫人而来,怎能受此大礼。”
“贤弟赤子仁心,愿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奔波走动已是大恩,要怪就怪那贼子胆大包天、欺公罔法,蒙骗了你。”
陈光蕊执起许仙双手,“某无能,困在这水下不见天日,若能将他们引来洪江口,拼着魂飞魄散我也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许仙无有不应,“我必不负兄长所托。”
言罢,只见对方牵住他手腕一拉,眼前的景象化作残影一掠而过,等定睛再看水晶龙宫早已不见,两人来到他肉身所在的地方。
夜叉守在这里一晚,见天光大亮,不免担忧肉身曝晒在夏日之下出现问题,正是心焦的时候就见到陈都领领了书生魂魄回来,他拱手道,“拜见陈都领!”
昨夜许仙见到的都是水鲜河怪,无论是河鲜头人身还是人头河鲜身都是他认知内的东西,吓人程度远远不及眼前的夜叉。
只见夜叉青面獠牙,牛眼宽鼻,手似鸡爪,头顶一撮蓝毛,实在是吓人得紧,他不自觉躲在陈光蕊身后。
陈光蕊挥挥手,巡水夜叉掩面识趣退下。
“贤弟,请吧。”
没了吓人的夜叉,许仙围着自己的肉/身绕了一圈,第一次用第三人的视角见到自己的身体,他颇感怪异,又听到陈兄相请,许仙顿觉手足无措,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正待张口询问,忽地眼前一黑,在睁开眼时,见着的就是怀抱中的老竹竿。
四周江水滔滔,青面獠牙的夜叉不见了,兄长也没了踪影,好似黄粱一梦。
然而当务之急是如何游到岸边?
许仙不敢耽搁,小心抬手划水,肋下竟然没有了疼痛,恰时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贤弟,我恢复你肉/身伤势,现在助你回岸,抓好老竹!”
话落,老竹无力自动,载着许仙鱼一般破开水浪,直达江岸。
许仙脚踏实地,从水起身中走上江岸,望着身后江水东流,挥了挥手。
“兄长,等我好消息!”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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