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霍长青摸着下巴不太正儿八经地开始思考。
张涉望着前面这片尸海，生出一些无力感，甚至觉得有些挫败。
他人生前二十八年基本上没遇到过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论是读书还是工作，他都是天赋加努力型选手，没栽过跟头，人生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直到来了这里，他才发现这世上不受自己掌握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整个尸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尸臭，还有腐肉的酸臭气。
霍长青捏着鼻子跳了下去：“首先，是具年轻女尸。”
“其次，脖子上有勒痕......”李望反应过来，“那他吗的不是追我们的那女鬼么？”
“......”
霍长青悔恨地爬了上来，感觉肩上的痛又加深了几分。
就在四人相顾无言不知该怎么回去找死时，那片树林又传来了响动。
是不间断的奔跑声。
李望举着煤油灯往那走了几步，光影晦暗处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
河主任和保洁，一人一只手拉着中间的保安往他们这里跑来。保安头上还围了一圈长树叶，跑起来有么点“长发飘飘”的意思。
四人看着这个略显滑稽和怪异的场景，谁也没心思开玩笑，连霍长青也直奔主题：“你们从那刚过来，遇见那女鬼了吗？”
河主任连连点头，大喘着气道：“遇见了，但她不攻击我们。”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保洁。
保安补充道：“我还给自己做了个假发，又靠着她俩掩护才出来的。”
张涉问道：“王超呢？没跟着你们出来？”
保安不屑地笑笑：“那煞笔在鬼面前逞能呢，以为自己能打得过，结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河主任问道：“我们要回去找他吗？”
张涉回道：“我们还是得入那片树林，来得及的话，还是找找吧。”
“好。”河主任点点头。
“怎么抓？用什么抓？”霍长青问出了两个关键问题。
李望此刻绝望地闭上了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对。”张涉在众人打算前往重回那片树林的时候，突然道。
“怎么了？”霍长青疑惑道。
“那女鬼是有意识的，她不攻击女性，也没有追击我们。但我们要找的只是一具死尸，她的灵魂在芙蓉身上。”
“那有没有可能，她的灵魂可以随意游走，现在就回本体了呢？”霍长青反问。
张涉：“那芙蓉根本没必要让我们把她的尸体带回来。我们直接找那女鬼签字不就行了？”
“......好吧，你赢了。”
李望突然插到两人中间：“呃，那有没有可能，那个女鬼，是被什么邪祟附体，然后变异成现在这样的？”
霍长青觉得自己脑子快炸了。
“......这样吧，女鬼我们也抓。死尸我们也找。”张涉拍板道。
河主任没有表示异议，并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女鬼不攻击我和保洁，我们可以进森林去找女鬼。”
“行，那我和李望也一起进去抓女鬼。长青你受了伤就在这带着保安和李杨找找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尸体吧？”
“行啊。”霍长青冲他们摆摆手，目送他们进了树林。
啧，翻尸体也是个力气活，这三人里还是保安力气足，老当益壮，一手举着灯，一手还能轻易地把上头的尸体给拨下去，一具一具地看。
霍长青眼力过人，接着一点月光和保安手上的灯光能快速地在尸堆里做排除法。只是这里的尸体实在太多，又摞得很厚，半个时辰过去也只扫荡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
不能那么寸，要翻到最后吧？再翻一个时辰，天都要蒙蒙亮了。霍长青喃喃自语着，人也变得十分恍惚，深一脚浅一脚在土里走着，那些尸臭也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觉着自己也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终于在万念俱灰之前，找到一具符合条件的女尸。
李杨见他在一具尸体前停留许久，便凑过来看了几眼。
“感觉...挺像的，你说他们这里的人会含着身份证去死吗？”
霍长青该死地笑出了声：“滚你爹的。”
“啧，我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女尸了。”李杨突然严肃了起来。
保安往他们这边凑了过来：“李主任你说说。”
“虽然刚才在树林里比较暗，但我们可以确认那个女鬼穿的是白裙子是不是？”
“是。”保安和霍长青同时点点头。
“但是我们在现实的戏曲中，还有在刚刚戏台看到的吊死鬼，都是红衣，而且扮相里都有刘海。”他指指女尸脸上的红色泪痕还有伸出来的半截舌头，“这里也全都完美符合扮相。”
“还有！”霍长青灵光乍现，“这里的尸体很多都残破不堪，虽然也有比较新鲜的尸体，但也基本长了尸斑，面目青灰。只有这具，裸露出来的皮肤完好无损，新鲜得好像刚刚才断了气。但如果是刚断气的，我们没道理刚刚没有注意到她。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这场戏中的特殊存在，她的设定就副模样，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
“赌一把吧，我们没时间再找了。”李杨手上拿着一只古老的怀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我们回去都五点多了。”
乱葬岗这块区域，出了尸体，还有不少来抛尸的人留下的东西。有些是杂物，有些就比较有用了。
比如随着尸体一起被扔下来，或直接仍在路边不要的推车。放下一具尸体正正好，还节约了他们运回去的人力。
他们直接一路推到了树林里边，走了一炷香之后和返程的张涉四人迎面碰上。
张涉几人衣着完好无损，既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运动过的迹象，霍长青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太顺了还是...没找着人？”
李望：“两者都有吧。”
霍长青挑眉：“？”
张涉解释道：“我们见到了女鬼，她不攻击河主任和保洁，我和李望重复了之前说的话之后她也没攻击我们。我们在她身后发现了一张黄符。”
“李望跑得快，上去把黄符揭掉之后，那女鬼突然地就灰飞烟灭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啊，“哈哈...”
“所以...还得是这具吧？”霍长青略微得意地朝他们展示了推车上的“战利品”。
张涉点点头：“嗯，现在只能试试你们找的这个了。”
众人原地休整了一分钟，立马又踏上了返程的路。至于王超，真的没有人再去在意这号掉队的人物。
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他们还是得时刻紧绷着神经，避免又突发什么意外，尽管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脱力等死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等他们个个都瘸着腿重新迈进玉春苑大门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到这回程路上还真是顺利地出乎意料。
众人皆长出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敢太过于懈怠。
他们把推车扔在了街边，张涉和李望两人扛着尸体进了后台。
芙蓉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面前，脸上的妆容已经清洗干净。
张涉他们把女尸放倒在了她位置旁边。
李望指着地上的女尸道：“是这具吗？”
芙蓉看了那女尸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几人累得再说不出一句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芙蓉，迫不及待地等着她把身上的另一魂还到这女尸身上。
npc也不带墨迹的，触发关键内容后便开始走流程。
只见她右手摸上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姐姐，你的本体找到了，你快些回去吧。”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具女尸便活了起来，能站起来能跳能动了。只是扮相还是一点没变，她从一具尸体，变成了一具可能拥有意识的僵尸。
僵尸突然睁开了眼，半颗眼珠子网翻在了眼皮之上，只露出半颗眼球，眼里写满了浓厚的情绪。
李杨见状又成了软脚虾，瘫坐在了地上：“我的妈妈呦......”
她跳着脚转到了霍长青等人面前，开着口，模糊不清地说道：“谢、谢、你们，帮我、找到、了尸体。”
霍长青眼睛瞪了瞪，没想到还有这一幕？
他这辈子基本没怎么被人谢过，被僵尸道谢，更是不敢想。
霍长青很想开口让她帮忙签个字，然后钥匙掉落，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到现实世界了。但是问题又来了，这破剧，到底谁是主角？是僵尸？还是芙蓉？
张涉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为了能分辨出谁才是这部戏的重点，只能继续推动剧情发展，他温声问道：“姑娘，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吗？或者我们还能再帮你做点什么？”
僵尸歪了歪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涉，她生前不曾有人帮过她，没想到死后却有人问她”能帮你做点什么？”。
“其实...我、没有什、么遗愿了，我已经死、了二十年。”
“想要、报复的、人早、就死完了。只是、因为仇、怨太深，所以、灵魂尚、存于世，□□、也变、成、了经年不腐的、怪物。”
芙蓉姑娘转身看向他们，眼底泛着疯狂的波澜：“而我与她有同样深的怨念，所以才把她的怨魂招了过来，她也借助我的身体，在戏台上诉说自己的痛苦。”
“戏台上死的那些人，并非她的本意，而是我！我不记得戏，但我记得我借着她的力量杀了人！”
“你为何......”张涉道。
“因为我恨！如果没有他们这种人来这里，就不会有玉春苑这般恶心的地方，就不会有那么多姑娘被坑蒙拐骗！”
“我恨透了这些寻花问柳的男人！还有那为虎作伥的妈妈！他们都该死！”
芙蓉声调越来越高，到最后演变成了疯魔般的笑声，她的神情不再麻木，整个人染上了嗜血般的锋芒。
“我恨不得杀光这里所有人！一把火烧了这里才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
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回荡着芙蓉诡异骇人的笑声。
良久之后，芙蓉又恢复了平静，轻轻啜泣起来。
霍长青看着此前一幕，心里有了答案。他上前一步，手轻轻地搭在她抖动的肩膀上：“那便一把火烧了这里。”
芙蓉诧异地看向他。
霍长青坚定地回看过去：“甚至，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
李望有些担忧地扯了扯霍长青的袖子：“我们放火烧了这里，不就等于把这里的演职人员npc全杀了吗？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但我们又不是始作俑者，我们只是帮主角一把。推动剧情。”霍长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
但是在这个世界没有眼镜这种东西，他推了个空，悻悻收回了手。
没等其他人表态，僵尸对着芙蓉道：“妹妹，我这、具身体其、实已经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必要，我本就、该、去轮回。”
“在身体、消亡的时候，这具、身体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你可、以借助这、个，去烧了这栋楼。”
芙蓉感激地看向这位僵尸姐姐，不由自主地留下几滴清泪。
霍长青把搭在人家肩上的手收回，掏出自己的那张戏票：“姑娘动手之前，可否给我们签了名？”
这才是他们找人的最终目的。
芙蓉拿过那张戏票：“你们愿意帮我，我自然愿意，只是签个名吗？”
“嗯。”张涉把不知什么时候从前台借的毛笔递给她。
“签我的姓名，玉芙蓉吗？”芙蓉问道。
霍长青想起来这里的姑娘都被冠以“玉”姓，遂摇摇头：“不，签你本来的姓氏。”
“对，你马上就要烧了这里，以后不用做玉芙蓉，现在也不用！”李望有些高兴地说道。
芙蓉听见他们这么说，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好！”
芙蓉姑娘可见是上过几年学，不仅能写下自己的姓名，还写得一手标准的隶书。“秦芙蓉”三个大字清清楚楚地签在了那张戏票上。
“砰！”打击乐响起，目连号响起，一段旋律过后，楼里传出小二的身音：“天亮！送客！”
秦芙蓉连忙起身，带着霍长青等人从后台的通道出去，后台直通玉春苑的院子，秦芙蓉送他们到门口，然后毅然决然地重返楼内。
霍长青本想叫住她，和他们一同出去，作为僵尸的玉芙蓉自会引爆自己的身体，烧了这栋楼。
但是人各有命，本来这就是个戏剧世界，她有她自己的命运要走，他们这些外来人员不该过多地参与和影响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几人走进院门的那一霎那，后边大厦适时地燃起了熊熊烈火，火星子猛溅，毫不留情地扑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震惊又悲悯地回头看那在烈火中焚烧的三层木楼。
此情此景，将深深地烙印在他们这些异乡人脑中。
这场火能烧很久，霍长青一边看着一边凭借过人的听力，听到了物品掉落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转身，看到了一块在地上躺着的木牌。
上边刻着一个金色的“小”字，也是隶书字体。
他默不作声捡起的同时，他们所站之地突然变成了一块黑洞，不多时，几人都被吸了进去。
再被吸进去的瞬间，霍长青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往他们这处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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