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那句无心的感叹，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覃深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剧烈的涟漪。
「想看星雨落在掌心的样子……」
那清浅的、带着憧憬的话语，在他神魂中反复回响，盖过了万年孤寂的风声，也压过了心魔不甘的嘶吼。他看着她仰起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紧紧攫住了他全部的意识。
他想要她看见。
不是隔着遥远的天幕，而是近在咫尺，独为她一人绽放的星雨。
石芯深处，那缕本就残破的神魂开始剧烈燃烧。不再是试探性的微光，而是不惜一切的焚尽。他将自己凝聚了万载的魂力，连同那些被封印的、属于战神的破碎记忆与力量，一并从最本源处撕裂、剥离。
“唔……”
若有似无的闷哼被死死锁在石内。那是比粉身碎骨更甚的痛楚，是灵魂被寸寸碾碎的煎熬。石面上，原本莹润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新生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石芯内浮动的金色光斑剧烈地闪烁、明灭，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哀鸣与抗争。
站在古柏枝头的师叔祖猛地捏碎了手中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淅淅沥沥洒下，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猫瞳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住青石。
“疯子！真是个疯子！”他传音入石，带着惊怒，“用本源神魂凝物，你想形神俱灭吗？！”
没有回应。
覃深所有的意志，都倾注在了那场正在成型的星雨之上。
第一点星光，终于颤巍巍地挣脱了石体的束缚，浮现在林清眼前。它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却执着地亮着，带着一种凄绝的美。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光点越来越多，如同挣脱牢笼的萤火，缓慢地升腾，在她周身盘旋、飞舞，最终织成一片璀璨而温柔的星雨光幕。它们轻盈地落在她摊开的掌心，带来微凉的触感，然后依循着创造者最后的心念，凝聚成三枚晶莹剔透的朱枣核。
林清的惊呼声如同天籁，驱散了他部分的痛苦。她惊喜地跳起来，裙摆拂过石面，带起更多流萤般的光点。她沉浸在星雨的梦幻与得偿所愿的快乐里，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刹那，青石上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所有新生的裂纹瞬间变成死气沉沉的灰黑。石体变得冰冷刺骨，连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星雨骤熄，如同从未存在。
她终于察觉不对，猛地回头。
“你怎么了？”她扑到石边，掌心传来的不再是温润，而是如同触碰万年玄冰般的死寂寒意。那种寒意，与冬雪的清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生命走向终点的、沉重的虚无。
“师叔祖！”她朝虚空焦急呼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青石不对劲——！”
墨衣仙者应声现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的指尖刚触到石面就骤然收回，仿佛被那极致的冰冷与空洞灼伤。
“胡闹！”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袖中七盏青铜灯再次飞出，布下比上次更繁复的结界，金色符文如锁链般层层缠住青石，试图锁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最后一点生机。林清看见石芯深处，那些曾温暖闪耀的金色光斑，此刻变成了挣扎的、破碎的血色残光，正一点点湮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做了什么？”她攥住师叔祖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师叔祖一边往石缝里灌入更加珍贵的琼浆玉液，一边沉痛地瞥了她一眼：“为你下了一场星雨。用的是……续命的根本魂力。”
林清怔在原地，缓缓摊开手掌，那三枚朱枣核静静躺在掌心，此刻却重逾千斤，滚烫得几乎要灼穿她的肌肤。原来每一点绚烂的星光，都是他剜心剔骨的牺牲；每一道璀璨的痕迹，都在诉说着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
当月色再次漫过青石，那石体已灰败得与山间普通顽石无异。林清拆开发辫，将师叔祖新给的、闪着微光的续魂草仔细编进长发。她倚着冰冷死寂的石身，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看，我现在…也有光了。”
草叶在她发间泛起微弱的、坚持的萤光，像是对那片逝去星空的回应，又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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